<p class="ql-block">接上期</p><p class="ql-block">秀秀见黄仁世放开了黄金牛,也就给这位满把白胡子的长辈台阶下。她朝众人呶呶嘴,手掌遮住半边脸腮鬼诈地笑。“这还是闲事?男子汉的宝贝丢了,咱村的婆姨不就都成了活寡妇?”</p><p class="ql-block">又是一阵多成份多感情的爆笑声突起。</p><p class="ql-block">黄金牛得救了,跳出圈子外,踩着齐腰的稀疏玉米苗忽啦啦响。他拍着肚皮又逞开了好汉。“老不要脸的,你等着。我吃不倒你,有人吃倒你。走,咱找支书断这桩官司。欺负人也太那个了。这承包地我不种了。”</p><p class="ql-block">“你不种算毬了,我活了六十几岁还怕个你小子?”黄仁世爬起来又蹲下、手摸着黑脑星大拧角的角尖。“我老汉是吃米面长大的,吃的盐比你吃的米也多。哼,你找乡上的公家我也不怕。”</p><p class="ql-block">这一老一少争争吵吵把矛盾的焦点转移到土地的所有权问题上了。于是大家都出于各自家庭困境状况纷纷发牢骚。</p><p class="ql-block">“羊子糟害庄稼是小事,这老天爷不饶人能有啥法子。沟道里的水滩地担水浇灌咱不愁,肩膀头长几个血泡受得住。可这大片的沙梁地里的庄稼靠担水能顶个啥?”</p> <p class="ql-block">“是哇,当年合伙吃一锅饭那阵子,咱受苦人也没斗过老天爷,如今一家一户的,又能顶个啥?唉,受苦人,天叫咱好活就好活,天叫咱难活就得难活。”</p><p class="ql-block">“要我说哇,干脆再不用瞎埋怨人了,这一家一户胡闹腾,还不如重新扭到一块穷折腾。要吃白面咱都吃白面,要喝凉水一人端一碗,省的麻理麻烦的,今日你家的牛吃了我家的苗子,明日我家的羊子啃了你家的树。一个小家庭,人手少,又要种地又要养羊养牛,还要修田打坝摊义务工……”</p><p class="ql-block">“对,说的也确是实际事。风调雨顺年景,怎么也好办,一天睡上八睡也种了那几亩瘦沙地,有腿有脚的,还顾不了个嘴头子?但是细细地一盘算,自家管自家过日子也真不好理弄,忙了东顾不了西,忙了西又顾不了东。咱没钱花,想出外揽点儿营生挣几个钱,家里又走不开,老的拉不开弓,小的射不了箭。真是难哇。”</p><p class="ql-block">“我看不一定,自家种自家地,倒也省心。迟出工早收工,全由自己,免的拧扭在一起毬毛搓绳绳,狗舔猪食乱咬架。你看人家仁孝一家,说一声走,全家进了县城,日子过得不顶谁?还有金狗,若不是遇上这年头,他能和金鱼、金柱、金贵他们到野鸡川办煤矿挣大钱?”</p><p class="ql-block">“呸,别提金狗这个红人人了,咱村的年轻人都像他一样,年轻婆姨都成了寡妇。那些当官的真瞎了眼,拿着国家的钱让他图红火。”</p><p class="ql-block">“话也不能这么说,金狗他们那些后生,要比咱们这一代有出息得多。咱这些上年纪的人,谁有度量敢办几十万元的大煤矿?”“不敢?仁义不就是榜样吗?听说他刚承包了小煤窑就挣了好几万块呢。”</p><p class="ql-block">“他是村长,有门路,又眼眼窟窟稠,咱能比得上他?”</p><p class="ql-block">“他发了财也够毬腥气!给咱黄家几百口人当的个啥家?他扔下全村人不管,光吃布施好活自己,迟早遭天报应。他心不公平,为啥求神神给他的老二金珠安排当教师?为啥不给金鱼、金柱……金梅、金叶、金萍、金珍他们找个营生做?”</p><p class="ql-block">“是哇,咱也不用种地了,干脆都到门外去办煤矿做生意,把这个沙窝子扔了算毬了,何苦要天天受死苦听鸡叫狗咬。”</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发泄与埋怨都有些现实与历史的理由。而是非的产生有着更深层更广泛的看见与看不见的背景。人为的死去一只羊子绝不会诱发善良、粗野与粗野的抗衡。简单与复杂、冲动与固守是原始沙窝独有的农牧哲学。黄沙窝村的男人女人在破译着一个巨人出世的生物演变公式。不是六月里的太阳神所能预测的天堂。</p><p class="ql-block">西山的沙丘影子投向了沟底。渐渐地有微风从地皮弹起。生命力极顽强的牛筋子草、泡泡草、香色毛毛草等各种各样的无名草各自从适宜于生长的地畔畔展开了不屈服的叶子。河槽的乱石层缝隙里避热的含着黄黑斑点的青蛙钻出来“咯哇咯哇”地叫唤。沙土坑洼行道上三三两两的人影在时隐时现游荡。沙滩里绿色的光泽还是闪烁着。荒凉也苍老的可爱。</p><p class="ql-block">秀秀直看到羊子啃了禾苗、羊子死亡后最终的处理结论才缓缓地离开。禾苗死了不会复活。羊子倒下亦不会再站立起。两种生命不同的死亡相互抵消了生存的价值。各不需要对方赔偿。死亡回报了死亡。她走了几十步后扭头看清,黄仁世肩扛着死羊子吆喝着活羊群少精无神地向前沟去了。牧羊老人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她的浑身肌肉紧紧地收缩着。还是那种无休止的争吵声滚入耳朵里。</p><p class="ql-block">“这田地是真正的没办法耕种。”</p><p class="ql-block">“我有办法,谁不愿耕种,把田地给我转租。”</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她没有再往下去听那些似乎与她的生活无关系的怨气话。她的生活不受耕地的制约。种田锄草对她而言只是一种感情上的消磨时光或者是凑热闹的游戏。黄金狗恩赐予她的全部财富足够她度过十年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讲她应该不必再指责黄金狗的人性丧失。她边走边理着披发充实着灵肉的空虚。到了家里的时候,阳光的红脸已经在院子里消逝。又一个寂寞的黄昏即将降临到海绵沙发的床头。她把坐灯提前点着。肚子的空荡是用半盒北京饼干填饱。当然也少不了有广州健力宝水汁的溶化。今天的白天还算过得别有一番情趣。活人吸喝生羊血的蛮劲儿特别的触人心灵,比听一曲流行歌还有味道。黄金牛粗糙的肌肉和本性的潇洒浪漫好看了。打赌不见输赢,其实她感觉到自己这一回战胜了男人们的好强。她认为今天自己得到了一些果实。看黄金拴那个松草包样子,男子汉的长处一点也不见。如果自己是他的话,就真的打这个赌,叫那么多人看看一个男人的不平凡。</p><p class="ql-block">她走过套间,随手拿起本杂志翻了翻扔到地下,孤独的鬼影又无形地折磨着肉体。涩酸的信天游代替不了女性本质的生活。大腿弯弯有些疼困。敏感的地方敏感的欲动一触即着火流水。她转身走出套间,隔着玻璃望外面,黄昏还没有完全形成。门对面沙坡的皱纹仍影影糊糊可见。觅了一天食的麻雀胡乱在沙坡的沙柳枝上扑打着。她观察的十分清楚,飞起飞落的麻雀都是成双成对过日子。她急走出院子,捕捉着这个飞禽群体的家庭结构。麻雀的家庭结构竟也超越过人类家庭组合的粗密水平。上帝是公平的。造物主是仁慈的。多么自由而幸福的麻雀。成对的出窝,成双的回窝,成群的繁衍生息。这是一个伟大勤劳而智慧的有着创造性的民族。在大漠的树枝头创新文明理念。了不起啊!小小的麻雀。</p> <p class="ql-block">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对麻雀紧跟着一前一后钻进一个沙坡崖壁的窟隆里,条件的反射作用差一点儿把她击倒在地下爬不起来。动物的爱欲本能专家了解的浮浅。这个世界的爱欲不全是属于人类独有的享受。所有的物与所有的体都有着享受的权利。秀秀的脊背紧靠着院墙,害怕自己栽倒再也没有勇气直立起来。她摇晃着身子慢慢地走回房子。她的胸脯里蠕动着麻雀的出窝回窝……</p><p class="ql-block">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地品评到她的这三间房子的窝并不怎么温暖。她不由地想到了白翠娥的那孔土窑洞的火热。那是一个有暖味、有甜蜜、有欢快的人窝子。人窝的含义是人应该享受到人爱的全部内容。而这个全部内容的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人应该得到人与人相互之间的理解、敬重。秀秀的头脑热量产生着纷乱的思维。</p><p class="ql-block">黄昏逼向了窗口。晚霞开始调情。灯光的价值有了实在意义。一个布满星座的天穹给人世间编织着更优美、沉重而雄浑的民谣。</p><p class="ql-block">秀秀吹灭了座灯,挟着砖瓦房的歌与哭出了院子关上大门。她要去白翠娥的土窑洞再欢度过一个夏季的夜晚。</p><p class="ql-block">山曲与小调混合编造的信天游从远处的沙漠与丘陵接壤地带传来。</p><p class="ql-block">五十里的明沙不长一柳,</p><p class="ql-block">亲口口打滚滚谁不害羞;</p><p class="ql-block">顶在土坑楞胡闹腾,</p><p class="ql-block">搅得人家双腿酸死疼;</p><p class="ql-block">光打响雷不下一滴雨,</p><p class="ql-block">睡了妹子为啥又不娶;</p><p class="ql-block">交朋友要交有文化的人,</p><p class="ql-block">有文化的人抱住身身又交心;</p><p class="ql-block">白生生的双奶头不戴罩,</p><p class="ql-block">任哥哥摸来任哥哥咬;</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p class="ql-block">《黄沙窝》2007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作者简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乔盛,笔名塞风、林木,中国人才研究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地方担任过副县长,供职于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办主管的中国经济时报社。资深编辑记者、研究员、人才学、社会学、管理学、领导学、经济学研究专家。出版专著有长篇小说《黄沙窝》、《黄黑谣》、《杨家城》、《滚烫的岁月》、散文集《黃土地上的美男俊女》、《割不断的故土柔情》、《红山丹》、《黄河长城的绝唱》、《大美河山》上下卷:诗歌集《长江军魂的丰碑》、《滚滚江河唱英雄》、报告文学集《战争岁月》、《我的青少儿时代》、理论著作《一个记者与作家看世界》、《西部大开发》、《人才论》、《干部论》、《领导论》、《治国论》、电视剧《大漠落日圆》等文稿一千多万字。其理论著作《治国论》、《领导论》、《干部论》、《人才论》对当代中国和世界机制格局以及发展走势产生了重要影响。</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