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蚤的捉弄

泰陽淡笔

山城烟雨

1.2.5 跳蚤的捉弄

下乡的第二天，队长安排刘会计带我们到公社购买了一些简单农具和日常生活用品。

第三天，生产队的上工哨刚吹响，队长就来安排我和毛昌华的工作任务。他怕我们吃不了苦，就分我们到老人组，参加摘辣椒任务。杨队长递给我们俩每人一顶草帽和一个小背篓，周大爷咧着缺了颗门牙的嘴笑道："城里娃，尝尝太阳的辣味。"

跟着周大爷他们去摘红透了的辣椒。露水把辣椒叶洗得发亮，手指一碰，凉飕飕的水珠就顺着袖口滑进胳肢窝。"要掐把儿，别拽。"周大爷示范着，粗糙的拇指和食指一捻，辣椒就带着一小截梗落进筐里。毛昌华学不会，直接揪下个辣椒头，汁水溅到脸上，辣得他直揉眼睛。我摘得慢，不一会儿指甲缝里就渗进了辣椒素，火辣辣的疼。

中途在院坝吃烟了——“吃烟了”当地农民叫做休息一会，我们带着一背篓的满满收获，集中在院坝晾晒。借着休息我卷起湿漉漉的裤腿晾着。忽然看见个小黑点在小腿上爬，比蚕卵还小，却灵活得很。它后腿一蹬，细针似的嘴就扎进皮肤。"啪！"我一巴掌拍下去，摊开手心却什么也没有。

"跳蚤。"周大爷蹲在石磨旁卷烟叶，头也不抬，"把裤脚扎紧，别让它往里钻。"他示范着把裤腿挽到膝盖，用稻草扎成个箍。我学他的样子扎好，可腿上已经鼓起好几个包，又红又肿，痒得钻心。

收工回到柴房，毛昌华突然怪叫一声，从领口现出一串红疙瘩："他娘的，钻进衣服里了！"我们打着手电筒翻找，跳蚤却像会遁地似的。半夜，房梁上的老鼠窸窸窣窣跑动，跳蚤也跟着活跃起来。我和毛昌华起来抓跳蚤，各人找各人床上的，电筒光柱在蚊帐里面晃来晃去。

最遭罪的是大腿根被咬。起初只是个痒疙瘩，挠着挠着，几天就肿成了鹌鹑蛋大的脓包，裤子一磨就疼得冒汗。我看脓胞已经软了，找来提前在大队卫生所找来的酒精、棉球、生肌合口的黄纱条和纱布胶带，我对消好毒的刮胡子刀片和脓包比划半天。毛昌华举着煤油灯的手直抖："你倒是快点儿啊！"

刀尖刚划破皮，黄白色的脓液就喷出来，顺着大腿流下。我咬着牙齿，等把伤口里的烂肉挤干净后，就形成一个小深坑了，最后在坑里塞进了黄纱条。包扎时才发现秋衣后背全湿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这法子后来成了我们的"土医术"。有天毛昌华扒开衣领让我看，他后颈上的脓包已经发紫。当时脓包还有点硬，一天后我下刀时他浑身绷紧，脓血顺着脊梁往下流，在后背形成一条小“河沟”。

像这样的“土手术”，我记得做了三四次。自己感觉还不错的。

跳蚤最猖狂时，我们想出了绝招——把衣服用开水烫。廖根家的大铁锅把水烧得直冒白汽，衣服一放进去，水面上立刻浮起一个一个小黑点。廖根老婆看得直咂嘴："造孽哟，城里娃皮肉嫩。"

深秋时情况好转了些。有天周大爷神秘兮兮地招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艾草灰，撒床缝里。"那味道呛得我们直打喷嚏，但当晚确实没被咬。后来我们又试过硫磺皂、六六粉，甚至把敌敌畏稀释了擦腿——效果最好，就是第二天头晕得像喝醉了酒。

记得有个下雨天，我们窝在柴房里研究跳蚤的习性。毛昌华突发奇想，把粘鼠板放在床脚，结果第二天上面密密麻麻粘满了跳蚤，看得人头皮发麻。"这比老鼠还多！"他捏着鼻子把板子扔进灶膛，火苗"轰"地窜起来，跳蚤烧得噼啪作响。

渐渐地，我们也摸索出些门道。每天收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裤子倒过来抖三抖；睡前要把袜子用绳子扎紧；每周要用开水烫一次铺盖。有次我去公社卫生所讨教，赤脚医生给了个偏方：用苦楝树皮煮水擦身。那味道苦得让人作呕，但确实管用。

最难忘的是冬至那天，我和毛昌华去山上砍松枝。周大爷说松油能驱虫，我们就扛回来一大捆，把屋子熏得像个庙堂。结果跳蚤没熏跑，倒把对面黄大爷家的老黄狗引来了，在门口趴了一整天。

现在想来，那些红肿的脓包，像是乡下生活给我们盖的印章。每次腿上的伤疤发痒，就想起毛昌华举着煤油灯的手直抖，想起周大爷缺了门牙却总咧着嘴笑，想起烫衣服时锅里浮起的那些"黑芝麻"。这些记忆比跳蚤咬的包更顽固，在皮肤底下悄悄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