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17,我爹也成了“三家村”<br><br><br><br><br><br> 什么是政治?政治就是黑白颠倒,以中国古老的文化来解析“政”字就是一半正一半反,当年,我爹就玩了一回这样的政治。<br> 当年,在大肚子街被革命的滚滚洪流冲击得破烂不堪之时,我爹掌管了那里的政权,成为小镇上的最高统治者——文革领导小组的组长。他的任务就是组织革命群众开展“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鼓动群众揭发埋藏在政府里的一小撮阶级敌人,揪出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一时节,小镇的所谓繁华地段,到处都贴满了大字报,政府礼堂成了批斗、辩论的专用会场,天天有不同政见的派别在这里开辩论会、斗争会。最长的一次,是我爹跟造反派辩论,三天三夜没回家。在大礼堂,我爹一个人站在台上,跟那些站在台下凳子上的造反派们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舌战,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了我爹是那样的了不起!每次去给我爹送饭都有意想在那儿多停留一会儿,想听我爹跟他们都辩论些什么,欣赏一下我爹那铁嘴般的口才,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的狂热?可每次都没能如愿,被我爹强令离开,一秒钟也不让耽搁。虽然,他们辩论的内容我已无从知晓,但很多年以后,我还是从我爹的口中知道了那次的辩论:三天三夜,我爹水不喝饭不吃嗓不哑事实不倒,最后终于说服了造反派,保住了党委和政府的领导没挂牌游街。<br> 党委书记付志广,唐山人,高干子弟。其父当年跟随吴德一起发动了著名的开滦煤矿工人暴动起义,并一同参与创建冀东抗日联军,在河北东北部与小日本打游击战,解放后又随吴德来到长春,担任省政府某厅的厅长。付书记大学毕业,本来已经在长春有了很好的工作并享有优惠的生活待遇,但他却硬要下基层锻炼,没想到来大肚子街不久就遭遇到文化大革命,成了群众眼中最大的走资派。批判他剥削劳动人民,自己挣的工资最高,而贫下中农穷得连炕席都买不起,太不公平。结果,付书记就把他当月的工资全都拿出来,一共买了二、三十条炕席,在政府前院摆了好几排给群众,谁家没有炕席都可以随便来拿。可是,一连摆了好多天,竟没有一个人来丢这个脸。令人奇怪的是,此事发生后,竟再没有人去挑这个根红苗壮的书记是不是走资派了。<br> 我爹那代人对毛主席的忠诚,对社会主义的虔诚以及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赤诚在文化大革命前期表现得最为突出。他们可以遭受不公待遇,但决不会对党、对毛主席有二心。“破四旧”把社会秩序弄得乱七八糟,接着又出现了派性之争,进而演变成“打、砸、抢”,整个社会处于严重的无政府状态,干部不是被打倒就是靠边站,但事实上,他们一天也没观望,一如往常似的工作和学习,依旧照样组织群众,深入到群众之中去做工作。党委副书记王仲帮和我爹就是在那个时候一起去一个偏僻的农村生产大队蹲的点,正赶上那里的“克山病”流行。他们派饭到一户社员家里,只是吃饭的工夫就眼睁睁地看到那一家子一下就死了三口,他俩也因此被传染,送回镇卫生院抢救,结果,我爹救活了,王书记却没抢救过来,不到四十岁就死了。镇政府在后院专门为他设了灵堂,开了追悼会。王书记的遗像悬挂在升国旗的旗杆下方,遗像的正前方放着装有王书记遗体的大红棺材,两旁摆了很多花圈。镇直机关、学校、工厂、粮库、服务部门及各生产大队的革命群众代表上百人参加了追悼会。我作为学生代表也参加了悼念活动。追悼会上,我第一次听主持人朗读了毛主席“为人民服务”的“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的语录,知道了“人故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的道理,知道了王仲帮书记是为人民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想想我爹也就差了那么一点,立即被王书记的精神感动得当场就落下了眼泪。<br> 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晚上我经过这里,眼前就总闪现出王书记的音容笑貌,虽然他很伟大,很令我崇敬,可我还是很害怕,并拚命地逃离那里。<br> 我爹自从被传染上克山病后,虽然大难不死,但却从此落下了心脏病后遗症。他顾不上完全康复就出院上班了,因为那时好象就他是说了算的,他不上班本就瘫痪的政府就更没人管了。因此,我爹一从医院出来就带领革命群众抓起革命来,深挖阶级敌人,保卫无产阶级司令部。终于在政府内挖出了一个“国民党特务”,天天开批斗会。有一天,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候,可我爹还没回家,我妈很担心,于是,就让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来到大礼堂,见所有的人都站在凳子上,就从人空中钻了进去。待我快要钻到前排时,我从逢隙中惊讶地看到我爹他一个人跪在台上,正面对着毛主席像在表决心。见此情景,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不明白大肚子街最高的统治者为何面对那么多的群众而跪在台上?我顾不得听我爹说些什么,生怕被别人发现,连忙退了出来,回到家,连实情都没敢告诉我妈。<br> 果然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没过多久,由我爹自己起稿、自己刻字、自己印发的《我的声明》,便以传单的形式散发了出去,他自己把文革小组长给炒了,我爹突然从一个可以随便斗谁,甚至叫谁灭亡谁就灭亡的当权者一下变成了一个无权无势并与世无争的逍遥派,这一举动即刻引起小镇一片轰动。<br> 当我上台胡里糊涂地批判党内最大的“三家村”没过几天,巧合的是,在大肚子街的大字报棚里的最显著位置,竟也胡里糊涂地弄出来个小“三家村”来,我爹的名字被形象化地写在上面,是一个人形,另一个画成了猫形,还一个画成了鬼样。</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