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大利游学-11】,走进瓦萨里的艺术世界,11月9日

叶有明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瓦萨里的艺术空间:一位文艺复兴画家的三重灵魂</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在细读乔尔乔·瓦萨里(Giorgio Vasari, 1511–1574)的传世巨著《艺苑名人传》之后,我终于步入了他本人构建的空间之中。阿雷佐(Arezzo)老城深处,瓦萨里(图1)故居那间被称作“美德的胜利之厅”(Sala del Trionfo delle Virtù)的房间,不只是私人住宅中的一隅装饰,而更像是一座凝固的信仰神庙——瓦萨里用画笔营造出的道德寓言剧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 1 《瓦萨里自画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这间房间中(图2),墙面与天花板几乎没有一寸空白。每一幅画、每一处装饰都围绕一个核心主题:美德如何战胜邪恶。那些仿佛浮雕的柱式、雕刻与壁龛,其实皆出自瓦萨里的“赝雕术”(trompe-l’œil)技法之手,用绘画营造出雕塑的质感,让整个空间既古典又富有幻觉感。壁炉上方,一位赤裸的女性迈步自火焰中走出,她是“真理”(Veritas)的化身——在火中不毁、不可遮蔽的精神象征。</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 2 《美德的胜利之厅》</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而整间空间的高潮,则聚焦于天顶中央那幅充满动势的主画(图3)。一位披白袍的女性展翼飞翔,神情庄严,正是节制与理性的象征——美德本身。她的头发被胜利女神一把抓住,仿佛胜利之力正要将美德拽向天际。两人联手,将画面下方那名被黑蛇缠绕的老人驱逐而出。他面容扭曲,胡须斑白,是邪恶的化身。他的坠落不仅是失败的结果,更是败给光明与理性的象征。</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 3 《美德和胜利女神联手驱除邪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这幅画不仅视觉震撼,更深植于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的伦理根基之中。美德,不再是抽象的理念,而是可以身体力行、姿态鲜明地“被表现”出来。人物的肢体扭转与动势延展,透露出米开朗基罗式的解剖张力,也显露出矫饰主义(Mannerism)风格中对动态与优雅的极致追求。墙面上的其他拟人化德性形象则如同回响,围绕天顶的中心寓言共鸣:智慧、节制、信仰、荣耀……仿佛宣告着一个永恒的信条——真正的美德从不孤立,而是多重价值的交响。</p> <p class="ql-block">富丽之宴:叙事艺术的高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离开寓言密室,我来到瓦萨里创作于1548年的宗教历史画前(图4),这幅《以斯帖与亚哈随鲁的婚宴》(The Wedding of Queen Esther with King Ahasuerus)如今收藏于阿雷佐国立中世纪和现代艺术博物馆。这一旧约题材在宗教绘画中并不常见,却因其包含勇气、政治、牺牲与拯救,被瓦萨里转化为视觉叙事的盛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 4 《以斯帖与亚哈随鲁的婚宴》</p> <p class="ql-block">故事出自《旧约·以斯帖记》:年轻的犹太女子以斯帖成为波斯王后后,巧妙揭发宰相哈曼谋害犹太族人的阴谋,拯救了整个民族。这段叙述至今仍是犹太节日“普珥节”(Purim)的核心来源。瓦萨里用仅42天便完成了这幅包含六十余人物的大型构图。画面中央,以斯帖与国王对坐举杯,气氛沉稳却充满张力。以斯帖温和却坚定的姿态,与亚哈随鲁略显犹疑的回应,构成焦点。画面左侧,身着华服的哈曼神情局促,仿佛正意识到命运的逆转,而身后臣民的表情与动作,则犹如戏剧舞台上的众角色,形成一种蓄势待发的对峙氛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不仅是一幅宴会图,更是一个政治寓言。瓦萨里借助灯光的斜射与人物排布的节奏,将这场“盛宴”处理为剧场式构图:反光的银器、波澜起伏的织物褶皱,以及人物动态的层次推进,都体现出他在形式与情绪掌控上的娴熟。画面中座椅铭文标记其完成时间(1549年),是画家亲笔署名的有力印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在这幅作品中,瓦萨里不仅是讲述圣经故事的画家,更是一个策划全场情节的导演。他以寓意与象征为线索,把旧约历史转化为当代观众能“观看”与“反思”的视觉诗章。</p> <p class="ql-block">静谧中的神圣:《天使报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相比前两幅作品的磅礴构图与叙事力量,瓦萨里的《天使报喜》(Annunciation,图5)则显得尤为内敛与沉静。这幅画描绘的是天使加百列向圣母玛利亚宣告她将由圣灵感孕、诞下耶稣的神迹时刻——在基督教艺术中反复被演绎的主题,但在瓦萨里笔下,却多了一层深邃的冥想气质。</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 5《天使报喜》- 瓦萨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画面中,玛利亚神情安然,低头沉思,手覆于胸前,显现敬虔与顺服;天使则轻盈弯身致意,羽翼仿佛空气的延展,传达出一种温柔而近乎神秘的力量。从天空倾泻而下的光束中,圣灵化作白鸽飞翔而至,使整个空间都沐浴在灵光之中。</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这幅画在构图上追求一种抒情的平衡,而非戏剧的冲突。其画风延续了瓦萨里恩师安德烈亚·德尔·萨尔托(Andrea del Sarto)的柔和色调与抒情笔触,尤其体现在人物间的静谧联系与光影过渡的细腻处理上。相较于达·芬奇早期版本(图6)中对建筑与空间透视的强调,瓦萨里的处理更接近一种精神显现。他削弱背景的存在感,强调人物间目光的交流与姿态的对答,使这幅画成为一种宁静却深刻的内心对话。</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 6《天使报喜》- 达芬奇</p> <p class="ql-block">这不仅是对“报喜”母题的再演绎,也体现了文艺复兴晚期向矫饰主义过渡的典型特征:形式上的柔美优雅,情感上的含蓄内敛。瓦萨里在此不再追求外在的震撼,而是将神迹沉淀为信仰中的一抹永恒静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结语:在画中建构信仰的空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走出这三幅画构成的视觉旅程,我愈发感受到:瓦萨里并不仅仅是一位艺术家,更是一位在空间中建构精神宇宙的创造者。他的作品,不只是对宗教叙事的再现,而是将信念、象征、寓言与形式合而为一的艺术世界。无论是在故居天花板上飞翔的美德,在宫廷宴席中微妙对峙的历史人物,还是在圣母与天使之间悄然展开的神迹时刻,瓦萨里都在邀请观者走入他笔下的空间——一个不只是用眼睛去看的空间,更是需要心灵去感知与默想的所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这些画面提醒我们,文艺复兴的伟大不在于“回到古典”,而在于用古典语言,重新定义精神的尺度。而瓦萨里,则用画笔为我们搭建了这一尺度——一座属于艺术、信仰与人文理想的三重空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