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品] 驮煤一找驴记

酒泉老玉

驮煤一一找驴记

作者：老玉

一、驮煤途中的惊恐

1961年，我的家乡仍深陷饥荒的泥沼，人们为活下去的每顿饭而忧虑。为了家人的生存，我的父亲毅然放弃了远赴新疆的念头，选择报名上山背煤，以此换取每日一斤的口粮与相应的工分。他心中盘算着：自己每天吃六两粮就能省下四两，带回家去，就能养活妻儿老小。

然而，当他乘坐马车抵达山上的煤场时，管理员见他四十出头年富力强，便将一项无人愿接的苦差事交给了他。这既不是挖煤，也不是坑道里背煤，而是赶着十头毛驴，每日往返于山间，驮运挖出的煤炭。父亲说，这份活计之所以让人望而却步，是因为上山容易下山难。稍有不慎，驴背上沉重的煤口袋便会滚落山崖，而要让毛驴停下来重新搭上煤袋，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一天之内必须完成一个来回，将当天挖出的煤尽可能全部运回山下的煤场。

好在父亲小时候放过牲口，对驴的习性略知一二，又因曾上文殊山卖过老酒，对走山路也颇有经验。上山时，他将九头毛驴串联成队，驮着空布袋，自己骑在最后一头驴上，一手握缰绳，一手持长鞭，沿着蜿蜒的羊肠小道盘旋而上。有时为了驱赶毛驴，他还得下驴步行。下山时则更为关键，他必须将装煤的布口袋巧妙地搭在驴背上，位置要稍靠后一些，并用绳子牢牢绑住，否则下坡时驴一低头，煤袋便会从前方滑落。十头毛驴、十条煤袋，他需要迅速一一扛起并安置妥当，然后让驴子一个跟一个地走下山去。此时，他不再用缰绳将驴串联起来，以免它们相互拥挤导致煤袋掉落。他只需在后方吆喝，只要驴不停蹄，便无需用长鞭驱赶。

一天傍晚，父亲赶着驮煤的毛驴下山，刚过半山腰，突然走在前面的毛驴停住了脚步。他心中一惊，这可从未发生过！紧接着，几声狼嚎从不远处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三只狼站在另一个山头，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父亲心中一紧，心想：万一它们扑过来怎么办？手中的长鞭与木棍能抵挡得住吗？他思索片刻，决定制造些声响试试。于是，他扬起长鞭，接连甩出几声清脆的鞭响。果然，三只狼被吓退，掉头离去。父亲见状，心中稍安，又接连甩起长鞭，驱赶着毛驴向山下奔去。然而，天色渐暗，等他赶到山下煤场时，却发现少了两头毛驴，又等待好久，始终没见那两头驴影。这可如何是好？在这样的黑夜里，到山中寻找谈何容易？幸好队里的马车正来拉煤，父亲将事情经过告知马车夫，车夫安慰他说，驴子认得回家的路，要不出意外天亮就会回来。如若不回，明天再寻找也不迟。

二、找驴记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父亲便起身查看，然而那两头毛驴依旧杳无踪迹。他的心顿时揪成了一团，若是找不到它们，或是被野狼吃了，他该如何向煤场交代？虽然昨夜遇狼情况属实，但丢了两头驴终究是失职大事。场长虽未多言，但那责备的眼神却深深刺痛了父亲。他明白，这不仅仅是两头驴的问题，更关系到一家老小的口粮，是他对妻儿的承诺。他必须将它们找回来。

于是，父亲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将昨日剩下的半块玉米面窝头揣进怀里，怀揣着比这窝头更沉重的心事，踏上了上山找驴的路。昨日走过的每一步，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中。他手提棍绳索先走到昨夜遇狼的地方，山风依旧呼啸，狼嚎的余音仿佛仍在山谷间回荡。他仔细沿途搜寻，希望能找到驴子的踪迹，或是那装煤的布袋。然而，地上只有几处凌乱的蹄印和山道边遗落的布袋，却不见驴子的身影。难道是狼群将它们拖走了？父亲不敢再想下去，那念头太过可怕。

他沿着可能的山间岔路，一步一步地四处寻找。太阳渐渐爬高，山里的温度却未见升高，反而因体力的消耗，父亲感到愈发寒冷。汗水浸透了他贴身的粗布衣衫，又被山风吹得冰凉。他不敢停下休息，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线索。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准备转向另一条山路时，一阵熟悉的驴鸣声从不远处的山沟传来。父亲的心猛地一颤，兴喜地循声望去。

果然，在一个狭窄而深的小山沟里，两头毛驴一前一后挤在一起。前面的一头被沟壁挡住去路，另一头则在后方焦急地刨着地上的沙土。父亲又惊又喜，快步上前，试图往后面拉那头被困的毛驴，却发现它丝毫不肯后退，根本无法拉动。

就在父亲无奈之际，拉煤的老车夫闻讯赶来。他看了看现场情况，摇了摇头，笑道：“驴犟驴犟，这话一点不假。”随后，他让父亲先别着急，自己上前试着让后面的毛驴先调过头去，他抓住驴缰绳往后边拽边喊着“缩-缩-缩”，毛驴听话地向后退了几步便转过头来了。

另一头毛驴夹在山沟的最窄处，往后调头就不大容易了。老车夫眉头一皱，心生一计。他让父亲靠近驴头，拿出随身携带的绳子，轻轻掰开驴嘴，将绳子套系在驴的舌头与下唇之间。驴子感受到舌头被牵制，立马感到不适，本能地想要摆脱这种束缚。老车夫轻轻拉动缰绳，毛驴不再固执地向前或原地不动，而是乖乖地、一步接一步地往后退。一直退到稍宽畅的地方，便轻松地转过头来。父亲上前便解开口中绳索，牵着毛驴走出狭窄的山沟。另一头驴看到同伴出来了，也安静下来，跟着走出山沟。

解救出两头驴来，父亲长长地松了口气，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连连向老车夫道谢，称赞车夫有经验。返回的路上，父亲与老车夫一人骑着一头毛驴，山风依旧呼啸，但吹在父亲脸上，却似乎多了一丝暖意。他们轻松地谈笑着，父亲的心也踏实了许多。他骑在驴背上，感受着这难得的安稳，心中却翻腾着别样的滋味。他想起了家中的妻子，此刻或许还在灶台前为今天的饭菜发愁；想起了孩子们瘦弱的脸庞和渴望食物的眼神。

“还好，幸亏昨晚毛驴没被野狼吃了。”父亲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更多的却是庆幸，也幸亏遇到了这位老车夫，出主意帮忙。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缰绳，仿佛那又不是缰绳，而是连接着他与家人命运的纽带。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这头被解救的驴子，虽然经历了恐惧与困顿，但只要能活着，能带着这点希望回家，就比什么都重要。这渺茫的希望，正是支撑他在这艰难岁月里，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山风卷走了阴霾，却卷不走父亲心底那份深沉的眷恋与坚定的信念：只要他还活着，就能为妻儿挣来些许口粮，留下一线生机。这沉重的生活，也因此有了继续下去的意义。

作者近照及简介：

老玉：原名毕兴荣，甘肃酒泉人，从教40年余，现已退休。素来恬静寡言，不慕荣利，喜读书思考，业余爱好文学、中医学与红色收藏。近年来在《阳关文学》《尘世掠影》《逐梦文苑》《双馨文苑》《美篇》等公众平台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