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被遗忘的政治哲学——读《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有感选读

只为伊人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论语·先进》篇中,那场著名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对话,表面上只是一次师生间的闲谈,却在不经意间勾勒出一幅理想政治的素描。当孔子让四位弟子"各言其志"时,子路、冉有、公西华分别陈述了治国理政的抱负,唯独曾皙"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描述了一幅暮春时节"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生活图景。令人惊讶的是,孔子竟对此表示"吾与点也"的赞同。这一看似反常的认同背后,隐藏着儒家政治哲学中一个被长期忽视的维度:闲适本身即是一种政治表达,无为的生活姿态实则构成了对权力运作最深刻的批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常规解读中,曾皙的形象常被简化为"道家倾向"或"隐逸情怀"的代表,仿佛他的回答只是对政治生活的逃避。这种非此即彼的二元划分,恰恰遮蔽了儒家思想中更为精微的政治洞见。曾皙描绘的场景之所以打动孔子,不仅因其审美价值,更因它展示了一种不被权力异化的生活可能性。当子路等人谈论如何"治千乘之国"、"使足民"或"为小相"时,他们的语言已被权力的逻辑所殖民;而曾皙的"咏而归"却保持了对生活本真状态的忠诚。这种忠诚本身,就是对工具理性主导的政治话语的无声抗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孔子对曾皙的认同,揭示出儒家政治哲学中一个颠覆性的认知:真正的政治思考可能恰恰始于对"政治化"的拒绝。在春秋战国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各大国的卿大夫们沉迷于富国强兵的权谋之术,将政治简化为权力争夺的技术问题。孔子问志的特殊性在于,他将政治讨论从"如何统治"的程序性问题,转向了"为何统治"的价值性问题。曾皙的回应之所以重要,正因为它跳出了治国方略的框架,直指政治活动的终极目的——人的幸福与自由。这种对政治终极目的的追问,比任何具体的治国方案都更为根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闲适在儒家传统中具有特殊的政治意涵。与道家不同,儒家的闲适不是对政治的否定,而是对异化政治的矫正。《论语》中"吾与点也"的赞叹,与孔子另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形成微妙呼应,共同构成了对权力界限的思考。曾皙的"闲"不是懒散,而是一种保持思想独立性的生存姿态,是对"政治必须忙碌"这一现代迷思的解构。在效率至上的当代社会,这种"闲"的智慧尤为珍贵——它提醒我们,不断加速的权力运作可能正在摧毁它声称要保护的生活价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将《侍坐》章置于当代语境,曾皙式的"无为"对现代政治具有解毒剂作用。在政治日益专业化的今天,"政治"被等同于政党选举、政策制定等专业技术活动,普通人要么被简化为投票工具,要么被排斥在政治过程之外。曾皙的启示在于:政治参与可以有更为本真的形式——当人们在公园散步、在公共空间交谈、在社交媒体分享生活时,他们已经在实践一种更为基础的政治行为。这些看似"非政治"的活动,恰恰构成了民主社会最根本的土壤。法国思想家朗西埃所谓"政治的本质在于对感性分配的重构",在曾皙"咏而归"的场景中得到了古老而鲜活的印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侍坐》章的深刻性还在于,它揭示了政治思考的时空维度。曾皙特意选择"暮春"这一时节,暗含对政治节奏的重新设定。与强调即时效率的现代政治不同,儒家重视的是与时令协调的韵律感。政治不应是永不停歇的权力竞赛,而应如四季轮回般有其自然的停顿与更新。"浴乎沂,风乎舞雩"的空间体验同样重要,它表明政治生活不仅发生在庙堂之上,更存在于山水之间。这种时空感知打破了政治中心的迷思,将日常生活空间重新确认为政治发生的原初场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值得注意的是,孔子对四位弟子之志的不同回应,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政治哲学图谱。他没有完全否定子路等人的治国抱负,而是通过认同曾皙,为这些具体政治方案设定了价值坐标。真正的儒家智慧不在于在"入世"与"出世"间二选一,而在于理解政治行动与生活意义之间的辩证关系。就像苏轼后来在《赤壁赋》中展现的那样,儒者的最高境界或许是"寄蜉蝣于天地"的宇宙意识与"造物者之无尽藏"的政治关怀的统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侍坐》章留给当代读者的启示是多重的:它提醒我们警惕政治对生活的殖民,重新发现闲适的抵抗价值;它质疑了权力中心主义的政治想象,将美好生活体验确立为政治评价的最终标准;更重要的是,它展示了一种不依附于权力却仍具政治意义的存在方式。在技术官僚统治和民粹主义泛滥并存的今天,曾皙式的"闲坐者"或许比那些忙碌的权力玩家更接近政治的本质——因为真正的政治智慧,有时恰恰诞生于停止"做政治"的勇气之中。</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