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

天天

六月的风掠过西部三线城市的城郊，田垄上的麦子便被染透了金黄。阳光泼洒下来，麦芒像无数细小的金剑，在天地间划出耀眼的光痕。这黄是季节的刻度，一刀切开上半年的尾声，也让人心惊——原来一年的光阴，已在麦浪翻滚间流走了大半。

有人说，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不过是麦子黄了几千年。站在田埂上听这话，忽然觉得时光被揉进了沉甸甸的麦穗里。春种秋收，王朝更迭，人在广袤的天地间，确实像一粒尘埃，风一吹就散了，可这尘埃里，却藏着数不清的故事。就像此刻，我望着眼前的麦田，恍惚间就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我还在上小学，语文老师为了让我们真切体会"粒粒皆辛苦"，特意组织了一场课外活动。刚到麦田还没等老师发令全班孩子就像撒欢的麻雀，叽叽喳喳地扑进了村外的麦田。记忆里的阳光也是这样灼人，麦秆在手里扎得生疼，没一会儿，手和腿就被划出了细密的红痕。更恼人的是，不知对什么过敏，胳膊上起了一道道红印子，痒得直咧嘴。可那时哪顾得上这些？我们猫着腰在垄间穿梭，眼睛紧盯着泥土里漏下的麦穗，小手被麦秆划得生疼也顾不上，捡到一把饱满的麦穗就举得高高的，仿佛攥着什么稀世珍宝。老师在田埂上喊着“小心点”，我们却像撒欢的小马驹，把泥土和麦香一起踩进了白色的球鞋里。

那样的日子，好像就只有那一次。如今想来，手背上的红痕早没了踪影，可被麦秆割伤的痒、捡到麦穗的雀跃，却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原来无忧的时光，从来不是没有苦累，而是苦累里都掺着简单的快乐，像麦粒里藏着的甜芯。

转眼已过中年，再站在麦田前，心里多了些说不清的滋味。日子像指间的麦粒，越攥越紧，却也流得越来越快。小时候觉得拾麦穗的一天好长，现在却觉得一年不过是麦子从青到黄的瞬间。那些被麦秆划破的伤口，成了时光刻在身上的印记，而印记深处，是对“余生日子该怎么过”的叩问。

或许，就该像麦子一样吧。春生时就拼命扎根，夏日里迎向烈日，哪怕被风雨折了腰，也要在成熟时把穗子垂向土地。人生没有回头的麦田，拾穗的时光不会再来，但每一个当下，都能成为值得珍藏的“麦穗”。往后的日子，不必追着风感叹时光飞逝，只需像此刻这样，认真看看这黄透的麦子，认真感受阳光落在皮肤上的温度，把每一个“今天”都踩实了，走稳了。

风又起了，麦浪哗啦作响，像是在应和心里的声音。这一次，我不再只是望着麦田回忆过去，而是转身朝着来路走去——脚下的土地温热，就像那些被岁月焐热的日子，只要认真对待，每一步都不会是空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