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伟大的年代》

若愚

小说《伟大的年代》[八十年是一个伟大的年代那是一个告别知识短缺的年代那是一个告别精神短缺的年代那是一个告别思想短缺的年代作为农民，那是个再次分田到户可以单干的年代。]运漕公社东边庆丰大队，有几百亩荒田。这些荒田都是三年困难时期”外逃户抛弃下来的，生滿杂草，盘根错节，结成了板块。为了吸引外地人前来开垦这些荒田，政府颁布优惠政策：新开垦的田地，头三年不收租稅，並给予无息农贷。吸引了一批人前来开荒，並成立了海口生产队，大约有十多户，其中潘志远、黄大友两户就是移民过来的。潘志远，和县大潘村人，瘦削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厚厚的嘴唇，一双小眼睛，笑的时候露出满口被香烟熏黑了的牙齿。因为家境贫寒，娶了个苏北來安徽讨饭的女人，生了二女一男。大潘村人多地少，生活难以维持，不得已选择了到海口落户，搭起三间草棚一家人住了下来。荒田太久，大牯牛也犁不动，必须用磨得锋快的大铁锹在板块上一锹锹剖成条状，再用牛犁翻过来，注满水，沤整个夏季，二次翻犁才能栽秧，所吃的苦是別人难以想象的。一家人累得如黑瘦的猴子。潘志远独自养了一条牛，除耕犂自家的田地外，还帮别人家代耕，收取代耕费，因此他几乎天天跟在牛屁股后面，顶烈日迎风雨，拖着犁，來來回回趟着浑水，像推磨的老驴，在磨道里一圈一圈地走，并不知道这道路是重复的，这苦日子是没有尽头的！八三年分田到户时，我家分了八亩多田，只要我请他耕地，是隨请隨到，从不要代耕费的。我也不望他吃亏，总是大鱼大肉招待他。他喜欢吃大肥肉，嗜烟。二春就烧一锅红烧肉尽他吃，临走送给他一条烟。他来看病，我从不收费的。他患有慢性支气管炎，抽烟还特别厉害。我总告戒他不要抽烟。他笑说：“你看我既然不能喝酒，再不抽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抽烟是为为了解闷消乏。”有一天，夫妻俩带女儿来看病。那姑娘十八九岁了，肚子挺得很大。我怀疑她是肝腹水，让他平躺在病床上，用手按按，用听筒听听，抱怨这夫妻俩：”你姑娘怀孕几个月了，能听到胎心音了，难道你俩一点也不知道？”潘志远老伴说：“张医生！你不要瞎说，我家姑娘还没有婆家！”我叫他们去医院妇产科看看。老夫妻俩满面愧色，不声不响带姑娘走了。后来打听到，祸害这姑娘的罪魁是大队干部的叔子，大概暗暗给了潘志远一笔钱，事情就这样盖盒子摇私了了。民不告，官不究嘛！我虽然心中不平，无赖当事人胆小怕事，我怎好出头。农村平头老百姓，糊里糊涂地生，糊里糊涂地死，为了吃一口饭，成年累月机械地劳作，虽受到种种欺凌和压迫却上告无门！一九九五年开始，家乡大面积改种棉花，由於经验不足，喷撒农药时防护措施不当，而且所用的大多是剧毒农药，短时间内造成了许多棉农中毒，一个个往我家抬。我住家的堂屋都躺满了病人的担架。高峰段，我七天七夜没有上床睡觉，日夜值守。实在睏得受不了，就伏在桌上眯会儿。潘志远农药中毒被抬了来，只见他大汗淋漓，昏迷抽搐，大小便都失禁了。我真为他感到深深地悲哀。通过一天一夜的抢救，挽救了他的一条命。我说：“劳累也还罢了，不应该用生命开玩笑。”他苦笑道：“你不打农药，这十几亩田就会绝收，你说怎么办？我的命本来就不值钱啊！”后来，潘志远的哮喘病越來越严重，失去了劳动能力，他们一家最终还是搬回了大潘村。黄大友，生就一头黄头发，一双黄眼珠，满嘴黄牙，不喝酒却嗜烟如命。他也养了一条牛，为人代耕。虽说一字不识，说起古书来满嘴跑火车。他有一个儿子，名叫小钻子，从小患大脑炎，留下了后遗症，也能干活就是有点儍，快三十了，在当地很难讲到媳妇。事有奇巧，一天，有两个女的来到大友门口讨饭。看二人穿着也还干净，，年长的有五十岁左右，另一个20岁出头。年长妇女：“行行好吧，家乡受了水灾，没办法，母女俩出来要饭，从早到现在粒米未沾牙，有剩饭给点吧。”一脸可怜像。年轻女的低着头，手捏着衣拐，害羞的模样。黄大友女人金凤便给每人装了大半碗饭加上菜递给她俩，让进家里来坐下吃。年长女人：“难得你一家都是好人。我这小女名冬梅，今年二十岁，尚未开亲，能不能在你们这一带拣一个好人家开亲，放她一条生路，这小女也算是到了好处了。”言之殷殷、情之切切，让人十分同情。召来了桃桃、春莲、惠英几个妇女，大家在一起议论起来。桃桃很干脆：“我说金凤，不如就讲给你家小钻子，哪里找到这桩好事。”于是留下这母女俩人，好吃好喝招待了两天，给了年长女人一仟元礼金，让年长女人走了，留下了冬梅。这里黄大友一家热热闹闹地为小钻子办了喜事。大约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派出所长、两位民謦和一个陌生人，在牛书记、姜主任、卢主任陪同下，来到黄大友家门前，堵住正要出门的黄大友。民警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黄大友。”“你最近要回来的媳妇冬梅呢？”一家人都紧张起来，屏住呼吸，没有人敢作声。停了一会，那民警吼道：“问你呢黄大友！她现在人呢？”给牛书记、姜主任、罗主任递了个眼色。三人立刻冲进屋里，不一会，冬梅在卢主任的挟持下被带了出来。这时，外面已经挤了好多人看热闹。所长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宣布道：“这个冬梅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有夫之妇。”指着那陌生人说：“这就是她的丈夫。”扬起那张纸说：这是他当地政府的证明公函。”递给了牛书记：“牛书记！你给读读。”牛书记在读那一纸公函时，冬梅一下子扑到陌生男子怀中，俩人抱头痛哭。小钻子疯子一样冲过去要拽冬梅，被两位民警拦住，小钻子就在地上打滚嚎叫起来。黄大友夫妻俩费劲地一边拉小钻子，一边哭诉：“破圩了，我家破圩了，人财两空啊！”眼睁睁看着所长和民警将冬梅带走了。这事并没有完，派出所要拘留黄大友，并处以罚款。全生产队的人具保求情，说该户实在太穷，而小钻子确实头脑不好。最后，免去拘留，还是罚了一仟元。后来查明，这是一个犯罪团伙，采取“放鸽子”手段，进行婚姻诈骗，最终受到法办。过了两年多，为了传宗接代，没办法，给小钻子娶了个有神经病史的姑娘做媳妇，居然为他添了个白胖胖的孙子。好景不长，媳妇的病犯了，黄大友曾带她到大医院去看过几次，花光了家里的積蓄还背了债。精神分裂病在短时间是治不好的，长期住院治疗也不见得能根治，黄大友只好放弃治疗。这个媳妇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开始脱衣服，一丝不挂地在外面跑。捉回来强行给她穿上衣服，她还是这样。家里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她关在楼梯下铁栅栏里，不让她出来，一日三餐送吃送喝。这样过了两年，她不能走路了，只有爬，全身发肤变白了，像一条白狗。我们虽说是朋友，但是，我个人的力量根本解决不了他家的难题。二春不时去看望，送点旧衣被和食品，回来总是流着泪向我述说那惨状，我也恻然。潘志远和黄大友的一生，代表着中国善良的普通的农民的一生，沒有好好吃过，好好玩过，甚至都沒有出过远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跟在牛屁股后面转圈，也仅仅挣得温饱，豪无乐趣可言！农民要想翻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80年代宏观上是个伟大的年代，微观上是个起步的年代。你不改变，总有人逼你改变！ 若愚2020年2月于燕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