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棋 棋如人生（散文）

蒋录基

（一）

初中的时候，我与象棋结下不解之缘，十二三岁的年纪，下象棋成了我课余最热衷的活动之一。无论是在学校课间，还是回到家中，棋盘上的楚汉相争总是令我着迷。父亲见我如此喜爱，特意为我买了一副橡胶制成的象棋，那棋子握在手中的质感，至今仍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然而，这份热爱却遭遇了一次意外的打击。在一次自习课上，我和同学漠视课堂纪律和教学要求，沉浸在象棋的世界中，操子撕杀战斗正酣，全然忘记了周围的环境。值班老师突然出现，一把抓起棋盘上的象棋，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冬季取暖的火炉里。我惊慌失措，顾不上滚烫的炉壁，徒手伸进火炉去捞象棋。正当我将棋子取出时，许多棋子早已面目全非，塑料制成的棋子在高温下融化变形，上面的“車马炮象仕将”字体已模糊不清，再也难以辨认，塑料制成的软柔棋盘纸也烧的绉绉巴巴的，残不忍睹。

那时的我，内心充满了怒气与自责。自责自己在自习课上违反纪律，不该因下棋而耽误学习；发怒生气则源于对值班老师不事前警告就直接用火焚烧象棋的粗暴管理方式。在当时那一瞬间，儿时的我觉得自己心爱的东西被无情烧毁，心疼不已。此后的许多年，这段记忆在我的心里始终挥之不去，即便理智告诉我，值班老师的初衷就是出于维护班级纪律和教育秩序，是对自己的学生“恨铁不成钢”；然而，那份挫败感依旧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

之于那副烧坏的象棋，我在家中保留了许久。一来在当时偏僻的农村，象棋并非随处可买，生活困难的小孩子手里也并非随时随地有零花钱；二来我将毁损的棋子视作一个警示标志，时刻提醒自己要遵守学校的各种规矩和纪律要求。如今回想起来，这件事或许已经微不足道，但在儿时的我看来，却是一场难以释怀的“灾难”，感觉心灵受到的伤害久久无法愈合。尽管值班老师后来也向我提出了赔偿的意见，他想出钱让我重新买一副新象棋，我还是婉言拒绝了。那时的我，在内心深处始终无法原谅值班老师的这种做法。

‍ 后来，一个机缘巧合我申请调换到了同一年级的另一个班，一年后又转学去了另一所乡村中学读高中，再到后来全身心投入高考复习，象棋则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而我也因那次事情，将兴趣逐渐转向了羽毛球运动，这一爱好竟一直延续到退休年龄。

‍ （二）

老家的村子里有几位热爱下棋的老人，邻村的棋友也时常前来切磋。他们之间的对弈，充满了乡村特有的质朴与趣味。

记得有一天，来自两个村庄的两位棋艺高超的老人相遇，他们棋逢对手，水平旗鼓相当。两人相约在家大战二十局，还定下了“二十战局十五胜”的独特规则。这场棋局，从清晨一直持续到黄昏，整整下了一天。

起初，只听见他们因棋局兴奋的手舞足蹈，继而争论得热火朝天，声音传遍了整个院子。没想到，后来竟发展到“扭打”在一起，当然不是那种实质意义上的打架。甲方嘴里咬着自己的“車”，乙方则紧紧攥着自己的“炮”。原来是乙方抓住机会要打掉甲方的“車”时，甲方突然悔棋，死活不肯让“車”被“炮”炸掉。两人争执不下，甲方情急之下竟把“車”叨在嘴里，生怕被对手夺走。这两位可爱的老顽童，在棋盘上你来我往，吵吵闹闹，为平淡的乡村生活增添了无数欢乐。

平日里，他们友好往来，互相惦记；一旦坐在棋盘前，便寸步不让，认真得可爱。周围的人都知道，邻村之间有这样几对“棋友”，他们的相处模式成了乡村里独特的风景。一会儿兴高采烈，为一步妙棋欢呼；一会儿气冲斗牛，因对方悔棋而争执。这样的场景，是乡村平凡日子里难得的热闹，也是匮乏文化生活中的一抹亮色。

后来，其中一位高龄老人因病离世。据说参加完丧事之后，那位常与逝者对垒的老人便不再轻易下棋了。他说，没了旗鼓相当的对手，和水平差距大的人下棋，实在寡淡无味。从此，村里关于下棋争吵掐架的趣闻轶事渐渐消失，那份独属于乡村棋友的热闹与温情，也随之成为了回忆，令人不禁感到一丝遗憾。

（三）

退休后，我重新与象棋相遇。社区棋牌活动室里，几张象棋桌总是摆放整齐，木质棋盘上的楚河汉界虽被岁月磨得模糊，却磨灭不了人们对下棋的热情。

一次偶然，我结识了其中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他总是戴着老花镜，下棋时，指尖轻轻摩挲着棋子，落子前总要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仿佛每一步都会影响到一场重要的两军决战。初次对弈，他执红先行，一步“当头炮”气势十足，我则以“屏风马”沉稳应对。

棋盘上，局势瞬息万变，车马奔腾，炮声隆隆。我们沉浸在棋局之中，周围人的谈笑声、电视的嘈杂声都被隔绝在外。这盘棋从午后一直下到晚霞满天，随着时间推移，我渐渐陷入劣势，老将被困，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在我打算认输时，老者抬起头，目光温和地对我说：“别急，再想想。”他不仅没有急于取胜，还主动指点我，教我用“马后炮”的妙招破局。最终，这盘棋以和局收场，我们相视一笑，仿佛早已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此后，我常与老者相约对弈。下棋之余，他会和我分享年轻时的故事。他说，在工厂里，凭借一手好棋赢得了工友们的钦佩；还会讲起与老伴的浪漫缘分，竟是在公园的象棋摊前邂逅。我们下棋，不再仅仅是为了争个胜负，更像是一场心灵的对话。在棋盘的方寸之间，他教会我，象棋不仅是技巧的较量，更是人生的修行。落子无悔，要坦然面对得失；哪怕局势再凶险，也总会有破局的希望。

‍ 在与他一次次的对弈中，我找回了儿时对象棋纯粹热爱的感觉，也领悟到了岁月沉淀后的豁达与从容。觉得这小小的棋盘，承载着无尽的人生智慧与温暖情谊；同时体会到世事如棋局局新，入局之人需用心；“人有得失，局有输赢”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