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月照归途 金小贝

金小贝

乡月照归途

金小贝

夕阳把河水染成熔金时，我又站在了异乡的河岸。风掀起衣角，卷着对岸炊烟的味道漫过来，那烟缕细得像母亲纳鞋底时牵出的棉线，却在暮色里勾出了老家土灶的轮廓。记忆里，每当炊烟攀上烟囱，父亲总在田埂上直起腰，锄头磕着泥土的声响和母亲唤饭的声音，曾是我童年里最安稳的钟摆。

河水在脚边潺潺流动，清凌凌的水面晃着西天的云影，忽然就想起临别的清晨，母亲塞给我的那方手帕。她站在渡口的老槐树下，手帕里包着煮得温热的鸡蛋，说河水长流，想家了就看看水。那时我不懂她眼里的潮意，只觉得河水映着她的白发，亮得像落进了星星。如今才明白，这潺潺水声原是她没说出口的叮嘱，每一圈涟漪里都浮着她望穿秋水的目光。

月上中天时，窗棂把月光裁成碎银，铺在案头的乡酒上。酒盏晃一晃，便晃出了父亲斟酒的模样——他总爱用粗瓷碗盛酒，说那样喝着才有滋味。有年冬夜，他坐在灶膛前烤火，看我冻得缩手，便把我的手裹进他的掌心，那双手布满犁耙刻下的沟壑，却暖得像灶膛里的火星。如今我捧着这盏乡酒，酒气氤氲中，仿佛又看见他往我碗里夹菜的身影，筷子头颤巍巍的，全是欲言又止的牵挂。

昨夜梦里，我又走在故乡的田埂上。母亲在菜园里摘豆角，白发被风撩起，像落在绿藤上的雪。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笑时，眼角的皱纹里全是阳光。我想喊她，却发现喉咙里堵着太多岁月的尘埃，只能看着她的身影在晨雾里模糊。梦醒时，窗外的月光正照着我鬓角的霜，忽然就懂了歌词里的“分不清是梦与醒”——原来乡愁早把梦与现实织成了同一张网，网住了春去秋来的每一次眺望。

桌上的乡酒已凉，我却看见酒面上浮着故乡的月。这月亮曾照过我爬树掏鸟窝的午后，照过父亲修犁耙的黄昏，也照过母亲在灯下缝补衣裳的深夜。此刻它隔着万水千山，把清辉泼在我的肩头，像极了小时候母亲为我披衣的温柔。原来世间最浓的愁，从来不是山水远阔，而是当我尝尽人间冷暖后，忽然想起父母的屋檐下，永远有一盏为我留着的灯，灯影里晃着的，全是我回不去却永远向往的暖。

河风又起时，我对着月亮举起酒盏。远方的父母啊，你们可知道，这杯中盛的不只是酒，还有我走不出的春秋，和跨不过的山河。而我所有的喜与悲，终究不过是想在某个黄昏，能再听见你们唤我回家的声音，让那声呼唤穿过岁月的褶皱，把漂泊的魂儿，轻轻揽回故乡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