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唐镇记

雁来

从西安上了西宝高速，车行颇速，虽有三拨剐蹭的小车祸，横在路中，如几只僵死的甲虫，竟也不曾耽搁多少辰光。十点出发，十二点十分便到了太白山下的唐镇。

这唐镇，我是来过的。何年何月，与谁同游，竟已记不真了。大抵是二十年前，抑或更久？那时节，唐镇不过是个寻常小镇，灰扑扑的房屋排着，街上走着几个慢吞吞的人影，连狗都懒得吠叫。如今却大变了样，楼宇突兀地立着，玻璃幕墙映着刺目的光，竟使我有些目眩。我疑心走错了地方，然而路牌分明写着"唐镇"二字。

孩子平日上班甚忙，这端午节能陪我们出来，也是难得。他开车时，我从后视镜里瞥见他眼角已有了细纹，不禁想起他儿时在膝前嬉闹的模样。如今他长成了大人，倒反过来照顾我们了。他母亲坐在后排，絮絮地说着些家常，他间或应一两声，目光却始终盯着前方。

唐镇的楼盘广告铺天盖地，"山水田园""诗意栖居"之类的字眼跳入眼帘。售楼处前停了不少小车，人们进进出出，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兴奋。

孩子提议去看看，我们便随他进去。沙盘做得极精致，小桥流水，绿树成荫，几个塑料小人站在"广场"上，永远保持着欢快的姿态。

前台姑娘推荐的销售员是个高个小伙子，嘴皮子利索得很，滔滔不绝地说着容积率、绿化率、升值空间……还主动带我们去看样板房。孩子听得认真，老伴看得仔细，不停询问，偶尔点头。我望着沙盘，跟着进出样板房，心想现在的楼盘，当真能火起來么？

午饭在一家很精致的面馆用。我胃不好，只点了兰州细拉面，他俩的面和菜很精致，价钱也精致。孩子抢着付了账，说平时难得陪我们，理当如此。

饭后在镇上闲走，旧日的痕迹竟一点也寻不见了。石板路变成了柏油马路，老槐树被移走，代之以整齐的景观树。一家老字号茶馆改成了连锁咖啡店，门口排着长队。我想找找当年记忆中的某个角落，却像捉迷藏时数完一百下，转身发现所有人都已躲得无影无踪。

孩子看出我的失落，提议去唐镇的新花园走走，远处的太白山倒是没变，依旧青翠巍峨。我们沿着步道缓缓而行，山风拂面，带着草木的清香。他走在中间，讲些工作上的趣事，逗得我们发笑。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唐镇变与不变，又有什么要紧呢？

回程时，孩子和我换着开车，他母亲已靠在座位上睡着了。夕阳西下，将高速公路染成金色。我想，人生在世，如舟行水上，两岸风景变幻莫测，唯有同船之人，才是最珍贵的。

唐镇终究会变成另一副模样，而我们，也终将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