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里的珍珠

元超

　　

“你听见过麦穗在风里低语吗？”每当金黄的麦浪翻滚时节，我总会想起六十多年前，那个扛着竹耙子的少年。在皖北平原的晨曦里，散落的麦穗像大地的珍珠，而我们这些黝黑的孩子，便是最虔诚的拾穗人。童年馈赠给我的不是玩具与糖果，而是深植骨髓的劳动记忆——那些在麦田里滚落的汗珠，早已化作灵魂里永恒的珍珠。

　　1961年的皖北农村，晨光总是掺着炊烟的味道。天刚蒙蒙亮，母亲粗糙的手掌就会轻轻摇醒我们：“队里的牛等着吃鲜草呢。”我和小伙伴们揉着惺忪睡眼，镰刀在朦胧晨光中划出银亮的弧线。露水打湿的裤管贴在小腿上，青草的汁液染绿了指甲缝，这些细节构成了我最早的劳动记忆。那时的孩子像野生的麦苗，在集体劳动的土壤里自然生长。带弟弟妹妹、烧灶、喂猪、割草、积肥，这些活计不是负担，而是与吃饭喝水一样的本能。记得我还未上小学的时候，因为爷爷患有严重气管疾病，走路时连呼吸都困难，任何活儿都干不了。奶奶重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一日三餐都是我为奶奶送饭。我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因此小小年纪就跟着母亲学做家务，六岁时就能踮着脚往灶膛里添柴火，火光映着我专注的小脸，那场景至今想来仍令人动容。

　　麦收时节的劳动课最是难忘。生产队下地干活的钟声未落，我们已扛着竹耙子奔向田野。竹耙齿划过麦茬的“沙沙”声，与《麦浪滚滚闪金光》的歌声交织成独特的童谣。记得有个叫栓柱的男孩，总能把竹耙使得像将军的佩剑，麦穗在他手下乖乖聚成小山。我们比赛谁搂的麦穗多，输的人要学三声驴叫——这样的玩笑让劳动变成了游戏。正午的太阳把麦茬地烤得发烫，光脚丫踩上去像在铁板上跳舞，汗珠刚渗出就被蒸干，只在黝黑的皮肤上留下盐霜。但看着柳条筐里金黄的收获，那种骄傲比考满分还要强烈。

　　最难忘我十岁那年麦收，身为生产队儿童团长的我，被生产队长委以重任，让我带领五名小伙伴跟在生产队拉麦子的木轮车后面，将从车上滑落地里、路上的麦穗捡起来，确保颗粒归仓。接受任务后，心里高兴极了，我把小伙伴们召集在一起，分成两组，分别负责捡拾车辆两侧散落的麦穗。当运麦车从地头驶往打谷场时，安排两名小伙伴负责捡拾落在路边的麦穗；我带领小伙伴们像拉网捕鱼似的将刚才拉过的麦地里再仔细捡拾一遍，绝不让有"漏网之鱼"。每天欢快而忙碌的劳动让我们忘记了疲劳，七天的麦收假期我们是在欢歌笑语中度过的。

　　在布票粮票的年代，劳动是点亮生活的魔法。母亲用槐花蒸馍的甜香，父亲修补农具时的专注神情，都教会我创造的美好。秋收后交公粮的场景像节日，大人们把最好的粮食装上车，孩子们围着粮车追逐打闹。有位老农把掉落的麦粒一粒粒捡起，他说：“粮仓里的每一粒米，都是土地爷的金豆子。”这种对劳动成果的虔诚，比任何说教都深刻地塑造着我们的价值观。冬天的早晨，我们提着粪筐在霜地里寻宝，冻红的小手数着粪疙瘩，仿佛那是可以兑换糖果的硬币。

　　岁月像筛子，筛去了困苦，留下了珍珠。如今站在超市的米粮柜台前，我仍会下意识估算需要多少汗珠才能换来这些洁白。那些在麦田里学会的道理——珍惜、感恩、坚韧，比文凭更早地刻进了我的生命。现在的孩子可能不再需要拾麦穗，但劳动教育的精髓不该消失。就像村里那位九十岁的老支书说的：“让孩子的手沾沾泥土，他的心才会发芽。”

　　当收割机取代竹耙子的今天，我依然能在某个清晨听见童年的回响。那是露珠坠入泥土的声音，是麦穗碰撞的私语，更是无数普通劳动者用汗水写就的生命诗篇。这些记忆中的珍珠，在时光深处永远闪光，提醒着我们：最朴素的劳动里，藏着最高贵的教育。而一个懂得弯腰拾穗的民族，永远不会丢失仰望星空的能力。

撰文：元超

图片：来自网络

音乐：麦浪滚滚闪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