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咸品尽人间味，且共湘累醉一瓯

景之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端午节，还是我纠正出生日子过的第一个生日。儿子儿媳他们两个昨天从广东赶了回来，外家大哥早早的买来鸡和鸭，侄女文秀也早早去市场买血灌肠、牛排等，自家哥哥和侄女从老家赶了过来，全体总动员，很是热闹也很是感动。

四十和五十的时候，我各写了一篇随笔，名字都相同：“今天我四十”“今天我五十”，那时感觉还精力旺盛，意气风发，未来无限可能。前几天和王校调侃，黄永玉说的好：要想长寿，多旅游多喝酒多交女朋友。虽是调侃，却又蕴含深深的哲理。然这三大项似乎跟我都不搭界了。酒不敢喝（偶尔喝点，沾酒就迷糊），旅游缺钱，至于女朋友，侧目而视都提不起兴趣了，悲乎惨兮。

看到亲戚们这么热心，想想这些年走过的路，已是老朽的我，也不禁触碰到柔软处，心灿灿然。

端午生辰纪略

今晨对镜，忽见鬓角新添一丛芦苇，方惊觉已是五十七度端阳。哥哥来电再次提醒我今日竟要与那位投江的屈大夫共享生辰——想来他若知晓，定要再赋一首《天问》："何人敢与吾同寿？"

说来荒唐。前半生填写生辰，我总挥毫写下"五月初七"，写得龙飞凤舞，仿佛这日期是刻在娘胎里的。直到去年回老家，谈及我与同村几个哪年哪年出生，几位白发伯母拦下我们的聊天："国志（在家都是叫我这名）你搞错了！你分明是端午正午落的草！"她们言之凿凿，说当年轮流哺乳时，我吮吸的乳汁里都混着雄黄酒气。哥哥更补刀道："那日大姨父刚跨进门槛，裤脚还沾着泥巴刚坐下，就听见接生婆嚷'带把儿的！'"

真相令人啼笑皆非。原来父亲为省半桌酒席钱，竟将我的生辰"过继"给了五月初七——他那日叼着水烟杆宣布："父子同辰，省下的钱够买三斤红糖。"这精打细算的本事，怕是屈大夫《招魂》里都未曾记载。而今想来，我身份证上的年岁竟比实际年轻一岁，倒成了父亲留给我的"传家宝"。

记得幼时过端午，场面甚是魔幻。堂屋正墙挂着屈原画像，供桌上却摆着父亲的寿桃。四伯醉醺醺地吟着"路漫漫其修远兮"，转眼就为抢粽子踩掉了二姑妈的布鞋。大姨父年年都要重演我出生时的场景："那日我刚掏出给姐夫的寿礼，就听见里屋'哇'的一声——"说着还要模仿婴儿啼哭，惹得满堂哄笑，连屈大夫的画像都似乎在抖胡子。

去年改户口时，民警盯着我的材料直乐："您这情况，该算传统文化还是家庭伦理剧？"我正色道："烦请在备注栏注明'与三闾大夫隔代同辰'。"回家路过粽子摊，摊主热情吆喝："豆沙蛋黄应有尽有！"我鬼使神差地问："有红糖馅的吗？我爸就爱这个。"话出口才惊觉，那半斤化作接风酒的红糖，早已在记忆里酿成了蜜。

　　而今对着真正的生辰，倒像拆封错放了五十年的陈酿。侄子侄女打趣道："屈原生辰可没人记错。"我反唇相讥："他若记性好，怎会选端午投江？定是喝了雄黄酒醉糊涂了！"烛光里，恍惚见父亲与屈原隔空对酌。屈子拍案："尔等俗子，竟敢僭越！"父亲忙赔笑："大夫见谅，小儿无知，您看这生辰我退七成如何？"

暮色中拆开远在广东学生黄美女（曾在高中时获全国高中生小说大赛一等奖）寄来的包裹，竟是本《楚辞补注》，扉页题着："马上就是您的生日了，祝老谢生日快乐，值此端午佳节，也祝福您的生日比屈原多些烟火气。"忽想起少时读《离骚》，总把"纫秋兰以为佩"念成"认秋兰为五姨"，惹得语文刘老师直叹"孺子不可教也"。而今白首方知，我与屈子原是一类人——他在江底觅知音，我在人间寻生辰，都是执拗得可爱。

祭祖时多摆了副碗筷，给那位素未谋面的"五月初七的我"。斟上雄黄酒笑道："这位兄台，多谢你替我顶班五十余载。"酒入愁肠，竟品出三重滋味：初七的甜，端午的咸，还有岁月沉淀的涩。窗外忽传来卖粽吆喝，忙唤外孙："快去！要甜咸双拼的。"小崽子眨眼问："还要加红糖吗？"我一怔，大笑："加！给你太爷爷和屈大夫都捎上！"

夜深独坐阳台，见电视上江上龙舟灯火如游龙。忽然明了：父亲当年挪用的何止是生辰，更是教我笑对荒诞的智慧。屈子沉江求个明白，我等凡人，倒要在糊涂账里活出滋味。就像这端午生辰，既是误会的终结，亦是亲情的延续——父亲省下的红糖，终究在记忆里酿成了回甘。

哦，祝福我自己：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也祝福我的亲友们：健康幸福，万事如意！更祝福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戊午自寿戏作

老谢

误认生辰五十秋，

端阳真相笑浮沤。

父挪初七因家计，

姨报临盆正午头。

屈子投江余粽叶，

老夫对镜数霜畴。

甜咸品尽人间味，

且共湘累醉一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