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湖•短歌

布衣江南

文字/布衣江南

摄影/雅克

鉴湖是绍兴的母亲湖，也是历代文学典籍里的网红湖。“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乡逸兴多”，“书剑当年遍两川，归来垂钓镜湖边”，“镜湖分一曲，方见主恩深”，“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镜湖即鉴湖，大概是得自王羲之的“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的妙句吧。稽山鉴水，是绍兴最直观的别名，最浓缩的风景，到绍兴怎能不游鉴湖呢？

游鉴湖，从鲁镇开始。青石牌坊前，鲁迅先生正以铜铸的姿势讲述往事。靠近拍照的瞬间，他指间未燃尽的纸烟将我的肩头烫了一下，回头对视的刹那，我感觉到先生的捉狭与顽皮，他眉峰聚集的霜雪也似乎正在消散，这个瞬间，他不是先生，我也不是游人，我们都成了迅哥儿。

我们在脚步中看到百草园里肥胖的黄蜂，轻捷的叫天子，又或是少年闰土项上的银圈，手捏的钢叉。祥林嫂的竹篮盛着隔世的雪，阿Q在死前画着画不圆的圈，孔乙己的茴香豆多乎哉不多也，狂人的独白如利剑刺破苍穹……这些游荡在教科书里的魂魄，此刻正以雕像或小剧场的名义，挨个复活了。这里是鲁镇，又似乎不是。毕竟，迅哥儿是永恒的迅哥儿，我们只是我们。

在鲁镇码头坐游船而不是乌篷船，在鉴湖上穿行，仿佛穿行在时光的深处。在央视纪录片《跟着书本去旅行》里看到的那条长长窄窄的青石古纤道，不再是漫长和艰辛。道上走的也只有游人，没有了纤夫越女。不过，我还是非常惦记这条古纤道，下了游船，就直奔而去。

很想在纤道上徘徊瞻眺一会儿，无奈接肩摩腫的人流，推着我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往前，再往前，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挤到湖里去。也好，纤道上深浅不一的凹痕，到是看得分外清楚，让人想起当年纤夫越女们滴落在上面的汗水与泪水。如今，凹痕里积着水沫，倒映出天空发黄的叹息。

从古纤道上急速走过，四周湖水浩浩淼淼，这般温柔清秀，这本该是玉人梳洗的镜匣，或是文人笔下流泻的墨池，却偏生这古纤道，如湖之脊骨，聚合着一股子硬气，这分明就是一个长骨头的湖，那棱角尖锐地刺破了水波，将倒映的云絮都扎出窟窿眼来。

鉴湖上还有一条骨，云骨。它立在柯岩景区的深处，像一柱凝固的烟云。这尊三十余米高的奇石，自隋唐采石场遗世独立，上阔下削的轮廓，似要刺破青天，却又被时光打磨得温润如玉。传说曾经有高僧在此坐化，于是，石中生出了七窍玲珑。我绕着石基行走，看它在阳光下变幻的光影，忽而如天工雕琢的玉簪，忽而似混沌初开的巨笔。这哪里是石的姿态，分明是云朵在天地间偶然驻足或凝固的瞬间。这倒真应了“云骨”之名。云骨，云骨，云有骨吗？云若有骨，哪来这么多的雨？但我又真心跪服这个天才的取名。正因为这个“骨”字，才道出了鉴湖的魂。

远远的，有乌篷船摇过。船翁戴着青笠而非毡帽，手脚并用，长浆一点，水波便裂作碎银。这船怕不是载过西施？载过秋瑾？载过祝英台？哎呀呀，为啥眼前晃过的全是女人？是因为他们的越语越调全是莺啼燕鸣的女声？还是因为他们的越剧里的男人都是女人妆扮？又或者，鉴湖的男儿是真男儿，鉴湖的女儿也颇有几分男子气？不信你听：“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在鉴湖的一隅，发现一个乌森森的物件横在水底，定睛细瞧，原来是半截断木。那断木早被湖水泡得发胀，偏生棱角却愈发尖利，倒像是从鱼腹里戳出来的肋骨。这湖竟连木头都能养出骨殖，难怪能得到伟人如此的盛赞：“鉴湖越台名士乡，忧忡为国痛断肠。剑南歌接秋风吟，一例氤氲入诗囊。”

回头再看那鉴湖水，愈发不一般。那水里有骨，那倒映在湖里的云里也有骨。那是勾践的骨，陆游的骨，徐渭的骨，祝英台的骨，秋瑾的骨，鲁迅的骨。或许，鉴湖，从来就是一本侠骨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