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罐里的岁月油香

Conyཡོས

瓷罐里的岁月油香

端午节来广州陪老父亲过节，父亲打开橱柜取碗时，那只青花瓷罐又露了面。冰裂纹里沁着陈年的油光，罐口边缘凝着乳白的脂痕，釉面下若隐若现的缠枝莲纹，无声诉说着它跨越三个世纪的沧桑。奶奶说过，这是太奶奶传下来的老物件，自清朝光绪年间起，就专用来盛猪油。

1968年的银川，五岁的我总爱蹲在煤球炉边，看奶奶炼猪油。肉票按人头发放，她把攒了半月的肥膘切成小块，铁锅“滋滋”作响时，油花欢快地跳跃。我踮着脚张望，奶奶就刮下铁勺上的油渣塞进我嘴里：“小馋猫，小心烫。”咸香酥脆的滋味，至今刻在味蕾深处。炼好的猪油倒进瓷罐，金黄的油液顺着百年冰裂纹缓缓流淌，冷却后凝成温润的乳白，这是贫瘠岁月里最珍贵的亮色。

奶奶总变着法子用猪油调味。挖一勺拌宁夏大米，浇上酱油撒把葱花，我和妹妹捧着碗蹲在门槛上抢着吃；油渣剁碎包饺子，炼油剩下的油冻蒸蛋，再寡淡的餐桌也变得丰盛。她常摩挲着罐身说：“老物件用得越久越有灵气，这罐子装了几代人的猪油香，瓷都被养透了。”

七十年代举家迁回广东，奶奶将瓷罐用旧棉袄仔细包裹，和行李一同托运。到家收拾物件时，她最先翻出木箱，掀开层层布团，见瓷罐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老伙计，跟着咱们又闯了一趟远路。”新家的厨房还弥漫着油漆味，她顺手把瓷罐摆在灶台旁：“接着给咱们熬油香。”此后的日子里，瓷罐始终守着老本行，在海风与潮声里，继续盛装一家人的烟火记忆。

如今父亲也接过了炼猪油的活计。端午节的餐桌上，他特意做了猪油拌饭，热气氤氲中，我仿佛看见三个时空重叠：清朝末年潮汕老宅的灶台、西北边陲的煤球炉、还有现在的广州厨房。那只瓷罐始终静静立着，冰裂纹里沉淀的不只是猪油，更是三代人岁月流转的眷恋与团圆，是无论走多远都戒不掉的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