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从这里启程

子规声里雨如烟

<p class="ql-block">  霏霏细雨里踱步于通海河西镇连接永济桥的古驿道,脚下青石仿佛还蒸腾着往日温度。雨水打湿路面,也洇开了记忆的卷轴——眼前石板路曲曲折折,竟悄悄引我踏入了四十年前那场命运的初雨。</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中秋,雨霁初晴,空气里浮动着微凉的秋意。通海二中的门楣下,我与无数少年怀揣着改变命运的热望踏进此地,如同沙粒投入了奔涌的河。食堂门口的大红喜报上,陌生名字与校名灼灼耀目,霎时竟令我心跳如鼓:于是默默在心底立誓,三年后必让那金榜之上也镌刻自己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那时校舍如枯枝般散落在山麓各处:财神庙踞于白极宫山半腰,窗框空空如岁月的豁口;三五之夜,月光便如清水般毫无遮拦地倾泻而入,铺满简陋的床铺。庙前蓄水池的水管终日如泣如诉地滴淌,水流吝啬如金。于是取水便成了每日必修的苦课,我们渐渐学会错开人流,如蚁群般寻隙觅水。幸而附近驻军水池偶有细流溢出,在泥地上积成小小一泓,竟成了我们解渴的恩泉。至于洗衣洗浴,则需奔赴后山圆明水库,那水色终年暗红,沉淀着土地深处的秘密。</p><p class="ql-block"> 最难忘的是往返校本部与财神庙之间的那条石板路——据说是唐宋古驿道,后来成了商旅去往迤南的茶马古道。琉璃河上永济桥如弯月静卧,是河西的旧识。这条路承载着我们穷少年全部的分量,每日两趟打饭风雨无阻,鞋底叩击青石的声音,是那段时光刻入骨髓的节拍;日复一日,石板路被少年们的足迹磨得温润,汗水滴落处,仿佛悄然渗入了泥土,滋养着石缝里钻出的点点新绿。</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学生多来自贫瘠乡野,米缸常空,囊中羞涩。咸菜拌饭是寻常滋味,腹中常饥,有时饭后反觉比空腹更空。元旦一张聚餐票换来的一份肉与青菜,是贫瘠岁月里开出的花。少年胃囊空空如野,曾驱使我们翻过后山果园矮墙偷摘几个果子——那涩中带甜的滋味,是饥饿年代里一丝难以启齿的微光。</p><p class="ql-block"> 彼时少年读书,皆如扑火的飞蛾。学校无补课,晚自习全凭自觉,可老师身影不至处,书声却越发汹涌。田埂山野间,散落着捧卷苦读的身影,成了乡间流动的风景。熄灯后路灯下、甚至厕所门口有光之处,皆被书本占据;煤油灯如暗夜里的星,一旦点燃便映亮无数倔强的脸庞——查夜老师脚步一近,灯光应声而灭,待其走远,那豆粒般的光明便又悄然点亮黑暗。月华如水的夜晚,更有学子觅僻静处借月展卷,清辉如霜,字句亦被镀上银边。</p><p class="ql-block"> 当时教师队伍青黄不接,成分复杂:有从右派泥淖中挣扎出来的知识分子,有初出茅庐的师专学子,亦有仓促上阵的行政人员。然而无论出身何处、年岁几何,他们皆怀着一腔赤诚。最难忘高三伊始,孔繁宏校长亲临鼓劲,这位北京大学毕业、来自河北邯郸的老三届大学生讲述自身经历,如石击水,令我们心中信心之波漾开。当升学重压几乎碾碎梦想时,老师们的苦口良言如春风化雨,适时讲述的励志故事与成功先例,更如灯塔驱散心头迷雾。师生间情同骨肉,许多人至今依然彼此挂念。初入校时,我们寄厚望于经验丰富的老教师,盼望他们能在考前点拨迷津,助我们跃过龙门。然而高三将至,几位被我们翘首企盼的老教师竟相继退休,这消息如重锤击打在心。所幸年轻教师经过几年淬炼,羽翼渐丰——正是他们坚韧的肩膀,最终助我们跃过那道狭窄的独木桥,从此振翅,飞向广阔天地。</p><p class="ql-block">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当我们挥别母校四十余年之时。细雨仍无声浸润着校园,我立于当年启程处,心中唯有深深感激:感谢母校,感谢恩师!是你们以贫瘠之地培育出我们灵魂深处的韧性与倔强——这精神,后来竟成了我们人生苦旅中无坚不摧的行囊。</p><p class="ql-block"> 回望这条细雨中润泽的石板路,我恍然彻悟:所谓梦想启程处,并非指向坦途的起点,它只是生命郑重交付给你的一粒种子——唯有以汗水浇灌,凭时光深耕,才能在漫漫岁月荒原上,最终收获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