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宁德市医院这张窄窄的病床上,我被“闭关”了五天。既是闭关,便求一份心静。朋友们的饭局邀约,也都只能一一婉谢了。消失了这些时日,心中确有几分歉意。但此刻,更有些东西想沉淀下来。</p><p class="ql-block"> 五天,几乎寸步不离这张床。眼前悬挂着的,是晶莹的吊瓶。那药液,一滴,一滴,又一滴,缓慢而执着地坠入导管,流进我的血管。时间,仿佛也被这滴答声具象化了。我的思绪,便随着这无声的节奏,一圈一圈,漫无目的地漾开、沉淀。</p><p class="ql-block"> 大半生的成败得失,像默片般在脑海里回放。这一年的收获与遗憾,清晰得如同昨日。那些刻骨铭心的瞬间,那些值得一生珍藏的情谊,在静默中显得格外分明。想起生命里那些真诚的面孔,心底便涌起一股暖流,熨帖着病房的清冷。也曾掠过几张虚伪的皮囊,一丝冷笑后,却也释然——人生行囊,总要适时清减些负累。</p><p class="ql-block"> 住院期间,恰闻央视主持人赵赫离世。敬一丹老搭档的悲痛,字字锥心。读着报道,心头戚戚。去年五月,袁隆平先生远行,暮色四合时,我曾写下《种子》诗一首。这些“熟悉的陌生人”,与我素昧平生,却实实在在地与我同处过这个喧腾的世界。他们留下的,是稻穗的饱满,是声音的温度,是某种精神的印记,无声地滋养过我的生命土壤。他们的离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提醒着一种共同的、无法回避的终局——原来,我们都在一条名为“流逝”的河上漂着。</p><p class="ql-block"> 手术,是在全麻中进行的。手背针眼处一阵微小的刺痛,宣告着意识的放逐。何时坠入那片无梦的黑暗?浑然不觉。再睁眼,已是尾声。后来妻子说,看我“睡去”那一刻,她心猛地揪紧:万一……不再醒来?这念头朴素得让人心悸。是啊,那句老话糙理不糙: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过去了。生与死,有时薄得只隔一层麻醉的纱幕。</p><p class="ql-block"> 邻床的病友见我凝望着点滴瓶出神,轻声一句:“这瓶滴完了,后面还有三瓶等着呢。” 这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思绪的泡沫。我怔怔地望着那匀速下坠的药滴——生命,何尝不是如此?我们以为的“此刻”,不过是前一滴的终点,后一滴的起点。时间就在这看似恒定、实则不可逆的滴答中,悄然耗尽一瓶,又悄然续上下一瓶。没有预告,没有回响。那吊瓶里的刻度,冷酷地丈量着生命能量的流逝与补给,无声无息,却势不可挡。</p><p class="ql-block"> 这五天的“闭关”,像被强行按下的暂停键,迫使我直面这“点滴之间”的真相。躺在病床上才格外清醒:这偌大的世界,离了谁,日头都照常升起。在宏大的社会机器里,你我渺小如一芥草籽;回到那个亮着灯的屋檐下,你却是家人头顶整片天空的支撑;在真朋友的生命地图上,你是不可或缺的坐标。“珍惜自己”,从来不是自私的宣言,而是对生命本身的敬畏,是对那些将你视为“天”与“手足”的人,最深沉的尊重与回馈。这副躯壳,是灵魂的舟楫,是情感的载体,是责任的依托。它的安康,是爱与被爱的根基。</p><p class="ql-block"> 岁末的寒气已悄然爬上窗棂。在这病房的寂静里,我想对每一位同行者道一声:谢谢。谢谢你们在过去风雨兼程的岁月里,曾给予的光亮和温度。</p><p class="ql-block"> 点滴瓶里的液体,依旧不疾不徐地坠落。窗外,新年的轮廓已隐约可见。唯愿这新岁的钟声里,我们都能更深刻地体味这“点滴之间”的珍贵——平安是福,健康是本,快乐是光。活着,认真感受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与所爱之人的对视,便是对这有限旅程,最庄重的应答。</p><p class="ql-block"> (2022年1月15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