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断章

乡野

<p class="ql-block">今天冒雨前往信阳博物馆参观。</p><p class="ql-block">博物馆的厅堂犹如一只硕大的琥珀,凝结了八千年岁月。我踱步其中,如同沿着幽深的时间长廊漫溯,脚步轻而慢,唯恐惊扰了其中沉睡的魂魄。</p><p class="ql-block">首先遇着那艘古旧独木舟,沉静横卧,静默无言。舟身斑驳,那凹痕累累的斧凿之印迹,竟真如一千九百五十年前先民手上磨出的老茧,历历可辨。淮水滔滔,曾载着这舟在波光里飘摇,舟上的人曾举目遥望两岸莽莽苍苍,如今却只余下这形骸与我相顾无言。我在舟边驻足良久,仿佛听见了远古水声与伐木的节奏,声声入耳,又遥遥而去——原来先民们早已把生命的坚韧刻进了木纹深处,在无声处,依旧有嘹亮的回响。</p><p class="ql-block">再行几步,便撞见那青铜酒器,其上《酒诰》的铭文凛然在目。这被称作世上最古的禁酒令,字字如铁,锋芒毕露,其中凝着先贤警世之苦心。我凝视着那些铜绿斑斑的威严字迹,酒气仿佛早已飘散殆尽,却沉淀下一种更为深邃的气息——人性里那奔涌不息的欲望与理性之间永恒的角力,就封存在这青铜之上,既古老又鲜活,幽幽地弥散在空气里。</p><p class="ql-block">接着信步走入“天下根亲”的厅堂,历史人物的身影便如浮雕般凸现:陈元光开漳的剑穗上,大约还沾着淮河岸边的露水;王审知治闽的蓝图里,想必还带着中原的厚土气息;他批阅文牍的砚台里,研磨的是淮北平原们黏土。 蒋光慈笔下燃烧的句子,王潮南迁时沉重的脚步,吴其濬观察草木的专注眼神……他们如群星散落于史册,今日却在这方寸之地聚首,光芒交映——原来根亲之情,是离枝的叶脉里始终奔流不息的故乡水,纵使行至海角天涯,亦能遥遥呼应着故土的脉搏。</p><p class="ql-block">最后来到茶厅,一缕清芬沁人心脾。茶韵天香,信阳毛尖的嫩芽在杯中徐徐舒展,仿佛被沸水唤醒了沉睡的绿意。茶烟袅袅升起,眼前朦胧里竟又浮现出那艘古老的独木舟,它载满的不再是漂泊,倒像是沉甸甸的岁月之茶。此时,茶烟与古舟缥缈相接,一瞬间,八千载时光在小小的茶杯里悠悠旋转,仿佛凝聚成一种澄澈的悟性:历史并非全然沉重如青铜的封缄,它亦能化作这杯中的青翠与微苦,氤氲着,温润着,让沉重过往都悄然溶解于此刻的宁静。</p><p class="ql-block">步出博物馆,大雨如注,街上车水马龙喧嚣依旧。而馆内那艘静默的独木舟,却如一枚舟形的印记,轻轻泊进了心海。</p><p class="ql-block">原来所谓历史,并非凝固的青铜与朽木——它更如那盏中的茶,需要时间慢慢舒展,然后我们才可啜饮其中深味:在岁月长河里,人何尝不是乘着各自微小的舟楫漂流?但每滴汗水落入长河,每一次抉择刻下印记,皆是在无垠的时间中凿刻自己独属的航道。我们撑篙渡越的,终是生命本身那永无彼岸却始终要向前奔赴的苍茫。</p><p class="ql-block">归途中,我恍然明白,历史陈列馆里那些静物,原是无数灵魂在时光中奋力泅渡的舟筏;而我这微尘般的存在,亦在当下之流中奋力挥桨——原来每刻平凡日子,皆是在那八千年长河中,用生命之篙刻下独属于自己的一痕水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