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涵德 守谦成极：《老子新解（帛书版）》第三十四章

须弥

洪流涵德 守谦成极

——《老子新解（帛书版）》第三十四章

●原文：

道渢(氾)呵，其可左右也。

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万物归焉而弗为主，

则恒无欲也，可名于小。

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可命（名）于大。

是以聖（圣）人之能成大也，以其不为大也，故能成大。

◆今译：

道如洪水浩荡漫流啊，它无所不在、包容万象。

功成业就却不占有这份荣耀，万物皆来归附却不以主宰者自居，

这是因为它恒常保持谦卑无求的状态（可称至微德行），（从这个角度看）可以称它为“小”。

万物都归附于它（包容气度浩瀚），而它却不做万物的主宰（堪称至伟勋业，从这个角度看）又可以称它为“大”。

因此，圣人之所以能够成就其伟大，正因圣人从不自恃为大、不刻意追求伟大，所以最终才能成就真正的宏大。

◆注释：

①道渢(氾)呵，其可左右也：道如洪水浩荡漫流啊，它无所不在（包容万象）。

渢（Fàn）：通“氾（fàn）”“泛”，本义为水流漫溢、泛滥。这里形容“道”像浩瀚无边、漫溢流淌的洪水，气势磅礴，充盈宇宙，无处不在。

左右：本指方位，引申为支配、影响、掌控、无所不至。形容道的力量遍及一切，主宰着万物的运行和发展方向。

②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则恒无欲也，可名于小：功成业就却不占有这份荣耀，万物皆来归附却不以主宰者自居，这是因为它恒常保持谦卑无求的状态（可称至微德行），（从这个角度看）可以称它为“小”。

成功遂事：成就功业、完成事情。遂，含自然达成之意，指功业水到渠成。

弗名有：不宣称占有，不居功，不认为（自己）拥有功劳，此处“名”作动词，指“认为、自居、占有”之意。即不居功自恃，呼应“生而不有”的哲学理念。强调道的“无为”特性，它化育万物却不居功自傲，不将万物据为己有。

归焉：归附于它。归：归附，趋向，依赖。焉，兼词，相当于“于之”，指归于道。

弗为主：不做主宰者，不进行主宰。虽然万物都依赖道、归向道，但道并不以主宰者自居，不干涉万物的自然发展。

“万物都归附于它，而它却不做万物的主宰”这句在本章重复出现，强调了道这一核心特质，是理解“小”与“大”的关键。

则恒无欲也：这是因为它恒常保持谦卑无求的状态（可称至微德行）。 则：因为。连词，表示因果或解释，这里是解释“弗为主”的原因。 恒：恒常，永远。

可名于小：可以从“小”的角度来命名它、描述它，这里强调道不追求功名利禄，看似微小。

③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可命（名）于大：万物都归附于它（包容气度浩瀚），而它却不做万物的主宰（堪称至伟勋业），（从这个角度看）又可以称它为“大”。

可命（名）于大：可以从“大”的角度来命名它、描述它，这里强调道能包容万物、主宰万物，具有伟大的特质。

小：指道的状态细微、不彰显、不居功、不自大、无欲无为，如同隐没于万物之中，不显山露水。

大：指道的功绩、包容性、重要性，万物都归附依赖它，它承载涵养一切，是真正的宏大。

这两句是本章的精华，揭示了道的辩证统一性。正因为道“无欲”“弗为主”（表现为“小”），不自恃伟大、不主宰控制，反而成就了它包容万物、成就万物的真正“伟大”。“小”是道的姿态，“大”是道的功绩和境界，“小”恰恰是成就“大”的原因。

④是以聖（圣）人之能成大也，以其不为大也，故能成大：因此，圣人之所以能够成就其伟大，正是由于他从不自恃为大、不刻意追求伟大，所以最终才能成就真正的宏大。

圣人：指品德高尚、智慧超群、顺应自然规律的人。成大：成就其伟大。

不为大：不自以为伟大，不刻意追求伟大。指圣人效法道的“无欲”“弗为主”，保持谦卑、无为的姿态。双重否定句式强化道家“守柔贵弱”思想，揭示“大生于小”的辩证逻辑。

王弼注云:“为大于其细，图难于其易。”此采《老子》第六十三章文。按:至道无为，但无术者常为无为下功夫、动脑筋，故所求而弗得。此因其意不忘于所求，尽虑而谋，反被其制，故老子谓为“可名于小”。有道者无为无思，不以无为为有常，不为无为下功夫、动脑筋，志无所求，意无所制，即韩非所讲：“不以无为为有常则虚，虚则德盛，德盛之谓上德。”故老子谓为“可名于大”。此文乃“可名于小”与“可名于大”之结语。故言是以有道之圣人所以能成大也，因他不为大，则完全顺其自然，即所谓“为大于其细，图难于其易”，水到渠成，故能成大。

◆新解：

功成不居者方能聚众望，虚怀若谷者自成其深远。

道如浩渺长河润泽万物，却以空明之姿隐于潮汐起落之间。其运行不滞于形，不囿于相，以“不争”之德涵养天地生发之力。本章以“道渢呵，其可左右也”开篇，以浩荡洪流喻道之无垠与充盈，其弥漫周行，无所不至，昭示着“道”涵容万象、滋养万有的博大本性。继而揭示“道”成就万物却不自居功名（“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承载万物却不强行主宰（“万物归焉而弗为主”）的玄德。这种恒常的无私、无欲状态，使其呈现出至微至隐的谦下之态（“可名于小”）；而其能令万物自然归附的浩瀚格局与无为之功，又彰显了其至大无极的本质（“可名于大”）。大小之名，实乃一体两面，皆源于“道”的虚怀若谷与不争之性。圣人之“能成大”，其秘诀正在于效法此道：不刻意标榜伟大，不汲汲于主宰占有（“以其不为大也”），唯其如此，方能成就真正恒久的宏大（“故能成大”）。这深刻揭示了“守雌”“处下”“无为”方能“无不为”的辩证智慧。

在追求效率与彰显自我的时代洪流中，本章如明澈古镜予人以启示：真正的力量与成就，源于虚怀若谷的包容（效道之“可左右”）、功成弗居的淡泊（如道之“弗名有”）与尊重他者主体性的谦逊（如道之“弗为主”）。无论是个人修为、组织管理抑或文明对话，皆需铭记“不为大”的智慧——摒弃自我膨胀与控制欲，以谦卑开放之心成就和谐共生的宏大格局。道在洪流中涵养万物而不言其功，圣人在无为中成就其大而不自矜其能，此中玄机，实为疗愈时代焦虑、构建可持续未来的无上心法，于喧嚣尘世中提供了一泓静思的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