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

三江源

<p class="ql-block">家的变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谨以此文缅怀天堂的父母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赣北那片山清水秀、鸟鸣啁啾的山坳里,坐落着一幢朴素的木架结构房屋。五间土墙,青瓦覆顶,当地俗称列架房屋。这里,是我生命的起点,也是承载我童年欢乐的港湾,冬暖夏凉的它,装满了岁月最初的温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家庭分工明确,母亲主内,父亲主外。母亲身体孱弱,常年被病痛折磨,父亲常常在深夜背着她,踏着月光,奔波在家与医院的蜿蜒小路上。即便如此,母亲依旧操持着家中大小事务,灶台上的烟火,总是准时升起。父亲则带着姐姐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田间辛勤劳作,用汗水浇灌着一家人的希望。闲暇时,父亲会帮母亲打理菜园,嫩绿的菜苗在他们的呵护下茁壮成长;姐姐们清晨洗衣,傍晚打猪草,双手因劳作变得粗糙却依然忙碌不停;我和哥哥在读书之余,也主动分担家务,清晨抬水、放牛,傍晚帮母亲剁猪草、浇菜园、洗菜烧火。一家人相互扶持,日子虽清贫,却满溢着温馨与幸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父母亲最开心的时刻,有三件事:一是我和哥哥捧回优异的成绩单时,他们脸上绽放的骄傲笑容;二是姐姐们利用农闲砍的芭毛杆卖了好价钱,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盘算着这笔收入的用途;三是家中的香猪或猪仔出栏,父亲嘴角上扬,眼里闪烁着对生活的希望。这时若遇上乡邻,父亲总会忍不住分享这份喜悦。如今想来,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这些平凡的小事,就是家中最珍贵的骄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尽管家境贫寒,父母却总是想尽办法满足我们小小的愿望。记得有一回,我眼巴巴地看着小伙伴玩手推圈,满心羡慕。父亲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竟把洗脚盆的铁圈敲下来,亲手为我们制作。当我握着那带着父亲体温的手推圈,满心欢喜,那简陋的玩具,成了我童年最珍贵的宝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过年,是我和哥哥最期盼的日子。父亲总会给我们每人两元钱,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我们拿着钱,迫不及待地跑到集市,买鞭炮、玩具火药枪、小人书,甚至还会买上几包香烟(当然不是抽,只是当作稀罕物收藏)。母亲则会提前编织好置物袋,温柔地看着我们把心爱的宝贝小心翼翼地装进去。那时的鞭炮是纯手工制作,响声虽不如现在响亮,却承载着浓浓的年味;腰鼓、黄金叶、大前门等香烟品牌,是孩子们炫耀的资本,谁要是拥有一包大前门,能在小伙伴面前神气好久。而默默付出的姐姐们,看着我们欢天喜地,虽偶尔会埋怨父母偏心,脸上却依然挂着宠溺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家乡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年近花甲的父亲,心中燃起了翻修房屋的愿望,他请来匠工烧制青砖,满心期待着改善家人的居住条件。然而,经济的重担让这个计划一再搁置,父亲只能无奈叹息,继续为生活奔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终于,在父母古稀之年,经过一家人的努力,新房落成。木架结构搭配一米高石基,青砖砌成的马头墙古朴典雅,青瓦错落有致。正屋三间,南面是一间一层平顶房,北面是一间木架结构无墙斜坡房。为了实现这个夙愿,四姐五姐出嫁后全力帮衬,哥哥更是辍学回家帮忙,在翻修房屋时,还不慎从脚手架上摔下,造成骨折。母亲的家务负担愈发沉重,但幸运的是,她的身体竟比从前硬朗了些。父亲依旧坚守着田间劳作,双抢时节,犁田搭坝这些重活,即便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他也咬牙坚持。长期的劳累,让父亲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每到夜晚,疼痛难忍,他却只是小声呻吟,生怕吵醒家人。可天一亮,又一瘸一拐地牵着牛走向田间。我知道,支撑他的,是多年夙愿的实现,更是我被师范院校录取的这份荣耀,这成了他与乡邻交谈时最自豪的谈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时光飞逝,我毕业参加工作,父母却渐渐老去。他们整日为家庭的经济状况和哥哥的婚事忧心忡忡,四处托人说媒。终于,我和哥哥相继成家。婚后,哥哥分得北面无墙体的斜坡房和正屋一间,我则得到南面正屋一间,父母亲住在南面一层平顶房,堂屋共用。那间小小的平顶房,既是厨房,又是饭厅和卧室,烟熏火燎不说,夏日里酷热难耐,温度高达五六十度。父母却毫无怨言,夜晚只能在屋外乘凉,守着满天星辰,度过一个个漫长的夏夜。直到我在单位分到一间由教室改造的房间,把家搬了出来,父母才得以摆脱睡觉的困扰,住进了稍宽敞些的屋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此后,我一有空就回家看望父母。每当看到我,他们脸上便洋溢起幸福的笑容,一是因为我和哥哥都有了孩子,家族得以延续;二是住房条件有了改善,日子越过越好。每次回家,母亲总会蒸一碗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鸡蛋,再炒一盘辣椒毛鱼,这便是最丰盛的佳肴。父亲则坐在平顶屋下,吧嗒着老黄烟袋,和我唠着生活琐事,我也会和他分享工作中的趣事,温馨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后来,在哥嫂的努力下,正屋变成了三间两层小洋房,北面的斜坡房也砌起了水泥砖墙。然而,物是人非,年近耄耋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此后回家,平顶屋下再也不见父亲吧嗒黄烟袋的身影,母亲常常念叨着父亲的好,每一句话都勾起我对父亲的深切思念。我只能强忍着泪水,在心底默默怀念,同时安慰母亲,鼓励她好好生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岁月无情,低矮的平顶房渐渐老旧,母亲也已近百岁高龄,有时变得有些痴呆,却坚持独自生活。即便接她小住,她也总觉得自己是客居他乡。每次我回去,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她会颤颤巍巍地煮一碗面,面条或许发黑,也没了往日的味道,但我总会吃得一干二净,笑着对她说:“妈妈煮的面就是香,比什么都好吃!”母亲听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老啦,眼睛看不清,手艺也大不如前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平顶房已不复存在,母亲也追随父亲而去,曾经的“儿娘唤女声”,再也听不到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老屋的模样,父亲吧嗒黄烟袋的悠闲,母亲在灶台忙碌的身影,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我生命中最温暖、最珍贵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写于2021年9月25日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