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行程下来，大伙骨头缝里都浸着累，酒足饭饱后各自散回房间，正巧我和亮子同屋。这家伙早瘫在床上，旅游鞋歪扭扭踢在电视柜旁，T 恤卷到肚脐上，白花花的肚皮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 显然是喝得尽兴了。空调的嗡鸣声里，他的呼噜声准时 “启动”。说是鼾声，倒更像老座钟闹脾气，“咯噔咯噔” 在安静的房间里荡出涟漪。我把手机往沙发上一甩，试图用枕头捂住耳朵，却听见他在梦里含混嘟囔：“老周…… 满上满上……”“得了吧你。” 我笑着光脚踩地毯，指尖戳了戳他的腮帮子。鼾声突然卡顿两秒，又像重启的拖拉机般 “突突” 起来，这次还带了鼻腔共振的颤音。窗外月亮斜切进窗帘，在他油光满面的脸上投下银白光斑，倒显得这鼾声都憨态可掬起来。“亮子？亮子！” 我趿拉着鞋拍他脑袋，“你这雷声要是吵醒隔壁玉仙，明天准得跪搓衣板。”他眼皮动了动，吧唧两下嘴，翻身蜷成大虾状，呼噜声竟奇迹般小了几分。我叹气翻出耳塞，忽然瞥见床头柜上半瓶凉啤酒 —— 瓶壁凝着水珠，在月光下晃出细碎光斑。重新躺回床上时，窗外下起小雨。雨点敲玻璃的 “沙沙” 声，混着亮子低沉的鼾声，竟织成张柔软的网。我捏着耳塞笑了笑，终究没塞进耳朵 —— 这带着酒气与呼噜的声响，可比山林寂静踏实多了。 迷迷糊糊间，听见亮子在梦里喊：“进藏前得再整两盅……” 我勾了勾嘴角，拉过被子盖住肩膀。黑暗中，两张老男人的床铺像两艘抛锚的船，在鼾声的浪潮里轻轻摇晃。 清晨五点，窗外喜鹊喳喳把人啄醒，亮子睡得像具木乃伊，我轻手轻脚推门到公共凉台，只见周哥早坐在藤椅上吞云吐雾 —— 果然，中年男人的生物钟比闹钟还准时。“周哥，今儿挑个近点的地儿？大伙儿腿都快逛细了。” 我揉着眼睛问。他弹了弹烟灰，慢悠悠开口：“永济好地方啊 —— 普救寺的和尚可能还会背《西厢记》，五老峰的石头比我前列腺还凸，神潭大峡谷的水……”话没说完，军子趿拉着拖鞋晃出来，头发翘得像鸡窝，一屁股瘫在躺椅上：“拉倒吧老周，你上次拍五老峰，照片里的山跟被狗啃过似的！听我的，去新疆骑骆驼，渴了就啃仙人掌 —— 不过先说好，你要是被扎成刺猬，我可不管抬。”周哥冷笑：“得了吧你！上次拍天门山，你手抖得跟触电似的，视频晃得我晕车，还不如看猴戏！”两人斗嘴间，阿兰的河东狮吼从隔壁炸响：“军子！再吵把你相机扔黄河里喂鱼！”凉台上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周哥的保温杯 “咕嘟咕嘟” 冒着热气。 晨光把地毯晒成碎金时，玉仙晃着防晒霜走来。亮子顶着鸡窝头跟在后面，跨栏背心沾着昨晚的汗渍，活像块发酵过头的馒头。军子瞥他一眼，憋笑憋得肩膀直抖：“亮子，你脸上这痘坑，比天宝山石窟还密集啊！”“去你的！” 亮子揉着痘痘翻白眼，“还不是跟你学的 —— 天天扛着相机跑，把脸颠成二维码了都！”玉仙 “噗嗤” 笑出声，往脸上拍防晒霜：“周哥，今儿真不爬山？我这膝盖见台阶就打颤，上次爬黄山差点把命扔那儿。”周哥指了指远处：“放心！天宝山石窟就三尊佛，半首唐诗的功夫就能逛完；鹳雀楼有电梯，直达七楼看黄河，比坐过山车还省心。”阿兰从卫生间探出半截身子，冲锋衣敞着，露出印藏文的 T 恤：“中午吃油泼面！我查了，景区门口那家老店，辣椒面能香到隔壁县！”“得嘞！听领导的。” 军子拍着肚子起身，“赶紧走，我昨晚喝的酒早消化成胃酸了。” 天宝山石窟的山门藏在古槐后，红漆剥落得像掉渣的烧饼。扫码进园时，亮子嘀咕：“咱们这岁数，扫健康码比扫雷还熟练。”迎面一尊菩萨像半掩在爬山虎里，衣褶间凝着晨露。玉仙惊呼：“快看！她手指好像在动！”周哥凑近细看，菩萨指尖纹路清晰，莲花座雕着天赐童子：“唐代匠人厉害啊，这眼神跟装了摄像头似的，哪儿动看哪儿。”亮子手痒想摸，被阿兰 “啪” 地拍开：“摸什么摸？这佛比你丈母娘还金贵！” 鹳雀楼远看像座橙黄大蛋糕，飞檐挑着蓝天。玉仙站在电梯里直咋舌：“这哪儿是古迹，分明是电梯房！” 周哥解释：“老楼早被黄河吞了，这是九十年代盖的‘仿古高配版’，不过里面的壁画 ——”“得了得了，” 军子打断他，“老周你别跟导游似的，我要看真黄河！”七楼观景台风大得能掀帽子，亮子趴在栏杆上喊：“嘿！黄河跟银丝带似的！” 远处河滩上，羊群像撒了把白芝麻，正慢悠悠往云里啃。玉仙压了压遮阳帽：“怪不得说‘黄河入海流’，这景儿壮阔得…… 亮子，你拍张照，别手抖啊！”亮子举着手机翻白眼：“放心！我开了防抖模式，比你跳广场舞还稳当。” 中午的油泼面端上桌，辣椒面 “刺啦” 一响，香气掀翻屋顶。军子连扒两碗，额头汗珠子滚进脖领：“这才叫旅游！不用爬山，不用修图，吃完还能睡午觉！”周哥擦着嘴笑：“下午回宾馆眯一觉，明天进藏 —— 亮子，今晚不许再闹酒啊！”亮子举着空碗嚷嚷：“就喝一口！庆祝咱们没把彼此丢在永济！”阿兰 “啪” 地拍他后脑勺：“喝什么喝？明天要开十几个小时车！你想让我们在进入川藏线当寡妇啊？”满桌人笑到拍大腿，窗外杨树叶子沙沙响，阳光把面条上的油花晒成小金片 —— 这才是我们退休人的旅行：不赶时间，不装文艺，哪儿舒服往哪儿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