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树花开的季节

故乡的沙滩

家乡的小道总在夏日被相思树的金黄浸得发亮。路两旁的树枝桠交错，海边的山包堆着浓绿的树影，那些野生的相思树扎根沙砾间，年复一年把花开成浪涛的形状。阿公总说，这些树是从海峡对岸漂来的念想，说着时，海雾正漫过他斑白的眉睫。

盛夏的风一吹，相思林就炸开满树碎金。金黄色的花穗垂在绿叶间，像谁把阳光捻成了线，串起整座山包的热闹。蜜蜂嗡嗡地钻过花丛，翅膀上驮着花粉，在光束里划出银亮的弧线，连空气里都浮着甜丝丝的暖香。午间日头最盛时，相思林下的沙床却铺着凉荫，乡亲们三三两两歇脚，竹笠盖着脸打盹，锄头斜靠在树干上，把影子投成岁月的刻度。

阿公最爱带我坐在那棵歪脖子相思树下，他的手掌磨过树皮上的裂纹，像抚摸一封旧信。“你阿公的三弟啊，”他声音忽然轻得像海风，“那年被抓了壮丁，船离岸时，海面上全是白花花的浪，他站在船头朝岸上喊，嗓子都喊哑了……”说着说着，他的眼眶就红了，泪珠掉在沙床上，被阳光晒出一小圈深色的痕。“也不知他在海峡那头还活着不？有没有像咱这样，守着一片开花的树？”

那时我总望着海的方向，觉得雾霭深处藏着另一个故乡。如今又到花开时节，我蹲在老树下，看蜜蜂依旧在黄花间忙碌，沙床上还留着乡亲们休憩的凹痕，只是再没有阿公讲故事的声音。可风穿过树枝时，总像有人在喃喃自语——海峡对岸的亲人啊，你们可还记得祖辈说过的相思树？可还留着关于这片海滩的记忆？

你看那金黄的花穗，年年都朝着海的方向生长，像无数只举起的手，等着牵起对岸的血脉。汕头潮南加路仔的沙床还留着空位，等你们踩着相思花的影子回来，在老树下坐一坐，让阿公没说完的思念，顺着根系在两岸的土地里重逢。这满树的金黄啊，都是故乡张着的眼，望穿海峡，盼着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