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摄新疆【十年回望 | 一束光，一缕烟，定格在帕米尔高原的永恒记忆】原创

光影（赵来清）

2014年的秋日，当帕米尔高原的风还带着雪线的清冽，我背着相机站在库科西鲁格乡的山路上，远远望见那座石头砌成的房子时，就知道有些故事要钻进我的镜头里了。

山体裸露着粗粝的肌理，褐黄与青灰交织成高原的底色，没有一丝植被的矫饰。唯有那座房子，像从岩石里生长出来的棱角，石块叠垒的缝隙里藏着千年的风语。最动人的是屋顶腾起的炊烟——细细一缕，在湛蓝的天幕下摇摇晃晃，像是大地写给天空的一首未完成的诗。我蹲在草甸上调整镜头，看炊烟如何被晨光染成蜜色，又如何被山风揉成松软的棉絮，那一刻忽然懂得：有些美，是时光亲手熬制的烟火气。

推开门时，壁毯上的几何纹样先抓住了我的眼睛。深红与靛蓝在昏暗中流淌，羊毛编织的花纹里藏着鹰的翅膀、河流的曲线，还有塔吉克人世代相传的密码。土炕上铺着褪色的餐布，几个孩子正捧着陶碗喝奶茶，馕饼掰碎的声响像极了秋天的落叶。最小的男孩抬头看我，睫毛上沾着奶渍，嘴角还挂着半块馕，眼神却清透如慕士塔格峰下的冰川融水。

墙上那扇小窗是上帝的取景框。一束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尘土浮动的空气里织出一道金色的帘幕。光束掠过壁毯的纹路，在孩子的发梢跳成碎金，落在陶碗边缘时，竟像是给生活镀了一层金边。我屏住呼吸按下快门，看光线如何在暗室里雕刻出明暗的浮雕——原来神明从不高居云端，祂藏在每一道照进人间的光束里，藏在孩子捧起奶茶时指尖的颤抖里。

如今翻看这些照片，石墙上的苔痕似乎又深了些，孩子们的面容已在记忆里模糊成温暖的色块。但我始终记得那束光的形状，记得壁毯纹样里沉睡着的古老星辰，记得奶茶蒸腾的热气如何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摄影的意义或许就在此：我们不是时光的掠夺者，而是用镜头为平凡瞬间钉上一枚金色的图钉，让某个清晨的炊烟、某双沾着奶渍的眼睛，永远在记忆里袅袅升起。

如果你问我，塔吉克族的美在哪里？我会说，在石头房子的褶皱里，在光束与尘埃共舞的剧场里，在孩子们把馕饼泡进奶茶的日常里。那是一种未经修饰的、带着高原砾石质感的美，像帕米尔的天空一样，蓝得让人心疼，又暖得让人想落泪。

这些年走过许多地方，却总难忘那个被晨光浸透的石屋。后来听说库科西鲁格乡通了公路，新建的民居在阳光下闪着红砖的暖光。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比如塔吉克人望向远山时的眼神，比如晨光里飘了千年的奶茶香。愿这组照片，能让你隔着屏幕，触到帕米尔高原的温度。

有些影像的价值，在按下快门时并不知晓。

当传统与现代的碰撞渐成常态，这些定格在2014年秋的碎片，反倒成了丈量时光最精准的尺——它丈量着消失与留存，也丈量着一个民族在时代浪潮中，始终未曾褪色的精神海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