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深处，文字生香——读付秀莹《他乡》景物描写之美

莲

　　翻开《他乡》，仿佛踏入一场文字的盛宴。付秀莹以诗性笔触勾勒的每一帧风景，似一幅幅水墨氤氲的画卷，又似琴弦上跳动的音符。那些被文字浸染的景物，不仅是故事的背景，更是语言艺术的绽放，亲切，灵动，秀美，读来唇齿生香，余韵悠长。其景物描写的精妙之处，主要体现在三个维度的艺术构建中。

一、景物含情，修辞织就诗意

付秀莹笔下的景物，是浸透了生命力的语言艺术。一株草、一片云、一缕光，一弯月，在她笔下，有心跳，有呼吸，有生命，更有诗意。她善于运用丰富的修辞手法，将自然风物转化为情感的述说者。

在情感叙事层面，修辞手法成为传递人物心境的绝佳媒介。写初遇爱情时，“深秋的阳光洒下来，金币一样，黄黄铺了一地。梧桐树的叶子也都黄了，在秋阳里有一种耀眼的华美。”巧用比喻，有动作，有颜色。金黄叶片在光线下折射出金属般的光泽，将懵懂情愫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那位阳光下的少年，是那么耀眼，那么迷人，他深深地烙进了翟小梨的心里。这场“初遇”场景既具有油画般的视觉冲击力，又暗含古典诗词的含蓄美。

当婚姻生活飘摇时，“风轻轻敲着窗子。月亮淡淡的，像是胆怯，又像是哀愁。就那么细细一钩，在黑黝黝的夜空中悬挂着。”拟人手法，“轻轻敲着”仿佛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人物在婚姻破裂后内心的敏感与脆弱，对外界的触碰有着本能的警觉，不敢轻易敞开自己的内心。对月亮的描写也极为细腻，生动形象地写月亮在夜空中的孤独与微弱。这既写出了人物在婚姻破裂后的孤独无依，又道出了其内心的哀愁，还写出了对未来生活的迷茫与未知。

写城市生活时，“地铁站像一个巨大的嘴巴，把一些人吞进去，又把一些人吐出来。比喻奇崛，一“吞”一“吐”，动作机械，道尽城市生活的循环无奈与人际疏离，也写出了生活在都市的异乡人的惶惑不安。

通感手法的运用更让文字突破感官界限。写“阳光在瀑布上跳跃，跌宕”，写“蝉鸣仿佛雨声一样落下来”，写“月光银子一般，铺了一炕一地。”这些跨感官的意象转换，使景物描写更加生动形象，又有诗意。可以说是景物含情，诗意自现，寥寥数语，自然风物成为情感的诉说者，于诗意流转间绘就了一幅幅优美的自然风景画。

二、并列短句 ，奏响情感韵律。

付秀莹笔下并列短语和短句的精妙运用，如同灵动的音符，在文本中奏响独特的情感旋律，细腻勾勒出主人公翟小梨的精神世界与命运轨迹。

在情感表达上，并列短句通过词语的叠加与递进，实现情绪的层层铺陈。描写乡村环境时，“炊烟缠绕雾霭，在村庄清晨的天空弥漫。叫人又甜蜜，又忧伤，又痛楚，又迷惘”，四个形容词从味觉通感的“甜蜜”，到心理层面的“忧伤”，再到身体感知的“痛楚”，最终抵达精神困境的“迷惘”，写尽了漂泊者内心的复杂况味——既有对乡土的眷念之情，又不得不承受现代文明对原乡的撕裂之痛。刻画城市环境时，“窗子外面，是城市的夜晚，幽暗的，喧嚣的，黑黢黢的，深不可测”，几个词语便将城市夜晚的神秘与复杂和盘托出，暗合初入城市的翟小梨面对陌生世界的慌乱与迷茫。

在节奏把控上，长短句的错落运用赋予文字独特的韵律感。描写春天时，“春天，总是给人一种新生的力量，喜欢的，昂扬的，生机勃勃的。那种新绿，蓬勃的，纯净的，还没有沾染上尘世的灰尘，仿佛是，初生婴儿的眼睛”，节奏明快，流畅自然，写出了春天的活力和希望，也写出了人物渴望心灵的纯粹和挣脱世俗纷扰的心境，将自然景象与人物心境完美融合，含蓄而深刻地展现出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

三、光影为墨，意象构筑精神地图。

小说中的景物不止在于“描写”的美妙，而是作为意象编织成翟小梨的精神密码。这些意象或明亮鲜活，或昏暗压抑，在作者笔下流转，映射出主人公不同阶段的心境与情感。

当翟小梨追忆故土时，笔下的意象充满鲜活的生命力：“夏天的阳光明亮，跳跃。天空是那种几乎透明的淡蓝色，蓝得叫人心碎。白云一朵一朵，好像是芳村秋季里，大片大片盛开的棉花地。”通透清亮的蓝天与洁白如棉花般的云朵，勾勒出故乡纯净美好的模样；“白杨树的嫩叶在微风里窃窃私语。麻雀在院子里叽叽喳喳鸣叫”，拟声词与拟人化的描写，让乡村充满灵动的气息；“大黑牛安静地吃草，小绵羊眼睛湿漉漉的，忧伤地望着远方。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子，小球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猪在猪圈里发呆，好像是睡着了，人一走进它们，就哼哼哼哼撒起娇来”，有通感，有拟人，有比喻，将动物与人类的亲昵互动写得俏皮可爱，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些充满诗意的乡村意象，承载着翟小梨对故乡的眷恋与回忆，是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精神寄托。

而当面对生活的困境时，意象的色调骤然转变：“昏暗的灯光，在隧道里显得格外惨淡。正如同惨淡迷茫的青涩岁月，漫长，压抑，屈辱，看不到光亮和缝隙”，昏暗的灯光与封闭的隧道，不仅是环境的真实写照，更是她人生中艰难岁月的象征。

即便在困境之中，希望的意象也未曾缺席：“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过来，在地板上画出水纹一样的影子，一漾一漾的”，温暖的光影以水纹般的形态流转，暗含着生活中那些微小却珍贵的希望，为沉重的生命底色增添了一抹灵动的亮色。

这些明暗交织、冷暖相融的意象，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共同勾勒出翟小梨的精神轨迹，成为她在“他乡”中寻找自我的路标，也让读者得以通过这些意象，触摸到主人公复杂而真实的内心世界。

《他乡》的景物描写，是一场语言的静水流深。付秀莹以笔为舟，载着读者驶向语言的深水域，那里有修辞的浪花、意象的暗礁、节奏的漩涡。当我们被翟小梨的曲折命运牵动时，亦在不知不觉间沉溺于文字本身的美学魅力之中。或许这正是文学的力量：它让“他乡”成为所有异乡人的精神原乡，而语言，始终是照亮归途的皎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