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天的美篇《七伯的旱烟袋》

浩天

<p class="ql-block">  七伯的旱烟袋</p><p class="ql-block"> 陈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双龙镇这片祖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黄土地上,土里刨食的日子漫长而艰辛。烟,便成了男人们最寻常也最亲密的伙伴。它不仅是田间地头驱散疲乏的“地头烟”,是劳作间隙对抗孤寂的武器,更是“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般难得的慰藉与享受。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上,烟袋仿佛是许多沉默男人无声的语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父亲辈亲叔伯兄弟八个,父亲排行老六,七伯名唤陈铁小,行七。这旱烟袋,竟如他身体的一部分般,日夜不离身。无论在生产队农忙的喧嚣中,还是在村里人闲坐的静默里,旱烟袋始终被他衔在唇间,像条沉默的注脚,默默随行于他身后。侄儿们常道:“七伯的烟锅子,何时曾晾冷过?”那烟袋杆悠悠荡在胸前,烟袋嘴被岁月和唇齿摩挲得油润温亮,恰似七伯自己一生沉默的光泽——那光泽不灼人,不刺眼,只是沉甸甸的,像被无数风雨打磨过。</p> <p class="ql-block">  七伯日日赶着毛驴车下地,一人、一驴、一辆架子车,从种到收,独自料理。他从不呼人相帮,也不愿加入他人的谈笑,仿佛语言是累赘的奢侈。偶遇招呼,他的回答也只是沉甸甸一个“嗯”字。田间锄地,我们有时收工早,见他仍在地里埋头苦干,便过去帮忙。七伯亦无多言,顶多对我们兄弟——他六哥家的儿子——说一句:“我慢慢锄哇。”——话里没有感激,亦无催促,只有一种被泥土染透了的从容,如野草在风里自顾自地摇曳着。</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割麦时节,西边天色陡然暗沉,乌云翻滚,大风骤起,七伯在茅庵梁割下的麦子还散铺一地未及捆扎。我们兄弟三人惊惶呼喊:“七伯!大风来了,下雨呀,别割了。快点捆哇!”七伯闻声缓缓直起腰,脸上既无惊惧也无焦灼,只如往常般,沉着应道:“噢。”我们如疯了一般扑进麦地,在狂风中与飞舞的“麦铺子”搏斗。暴雨倾盆而至时,尚有十来捆未扎好,我们便用身体死死压住麦秸捆扎……风雨打透衣裳,冷意刺骨。我们急催七伯套车回家避雨换衣,他却浑然未闻,也不言语。只见他伸手入怀,掏出那支形影不离的旱烟袋,不慌不忙地捻烟叶、压实、点火,一团小小的烟雾竟在风雨中倔强亮起,微弱却执拗地明灭着。烟末在铜烟锅里幽幽燃烧,他这才套好车,坐了上去;毛驴倒似被骤雨鞭策着,蹄声急乱,而七伯只是静坐于风雨飘摇之中,烟袋里的火光映亮了他那沟壑纵横的脸,如沉静的古井映照出天光。</p> <p class="ql-block">  七伯的一生,便如他手中那杆旱烟袋——长长的烟杆滤尽了人世喧嚣的杂音,他沉默而固执地含住自己烟锅里的烟火。烟杆深处积淀着层层烟油,亦如他生命里层层叠叠的劳作与隐忍。他默默走完了一生,不喜不怒,不紧不慢,像一棵扎根在盐碱地里的老树,风霜刻进年轮,言语吝于枝叶;最终沉默与烟霭一同消散在泥土里,唯有那杆旱烟袋所凝成的沉默,却比他的命更长——它沉甸甸的,如一块被时光磨亮的石头,沉落于记忆的河床。</p> <p class="ql-block">  那烟火熄灭后,天地间只余下他风雨中独坐驴车的背影。这个在兄弟八人中排行最末、名叫陈铁的老七,沉默地消融于他耕耘一生的大地,沉默的器物却成了唯一铭刻岁月的碑文:原来最深的耕作无需言语,最长的路只凭一杆旱烟丈量;烟火明灭处,自有一种无言的尊严,在泥土深处扎下了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