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正在南昌出差，娃他舅打来电话说：“爸去世了，就在一个半小时前……”。挂断电话，我瞬间大脑一片空白。镇定下来后，立即给领导告假，买了最早的航班，飞奔回家。<br> 当我踏进家门，岳父已躺在冰冷的棺材板上。看着供桌上岳父的遗像和灵堂前那缭绕升腾的香蜡纸表以及回想起我和岳父的点点滴滴，瞬间，我泪如雨下。<br> 岳父生于1950年9月24日，幼年丧母，中年丧父，兄妹四人相依为命，相互扶持长大成人。成年后，岳父一边种地，一边做点小生意，想尽各种办法维持一家人的生计。60年代，国家开始三线建设，洛南县在秦岭腹地，群山环绕，山高林密，正好符合国家战略需要，一些军工厂、厂矿企业响应国家号召，纷纷搬到洛南县这山沟沟里搞社会主义建设。厂矿企业要开工生产，就需要工人。岳父家境贫寒，为人忠厚，在村集体劳动中吃苦肯干，历史清白，正好符合招工条件，村委会一致推荐这个“可怜娃”到洛南县铁厂当工人。<br> 铁厂，整天和铁矿石打交道，簸箕大的矿石，要弄到破石机里，磨成矿粉，然后进行冶炼成百斤重的铁块，锻打铸型，运往外地。铁厂的工作每天不是爬高就低，就是推拉搬抬，枯燥乏味自不必说，干一天又脏又累。就这样，岳父一干就是20多年。因岳父做事踏实，积极负责，脏活累活抢着干，在厂里的20年里，曾连续多年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劳动模范”称号。后来厂里缺乏干部，欲提拔岳父当车间主任，岳父自认为自己文化程度低，怕自己搞不好误了工厂的发展，再三谢绝领导的好意，坚辞不上。9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沐浴神州大地，铁厂冶炼用煤、铁矿石等都要翻山越岭从外地运输，洛南的地理位置已不占优势，加之管理层思维僵化，工艺落后，跟不上时代的步伐，铁厂连年亏损，濒临倒闭。为解决铁厂职工吃饭问题，洛南县政府又把这些在厂里表现优异，年轻力壮的职工调到洛南水泥厂工作，岳父自然在列。水泥厂的工作环境比铁厂更恶劣。烟尘、粉尘弥漫，用岳父的话说，设备一开，五米开外，你都看不清迎面的人长啥样。就这样，水泥厂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苦撑了8年，步了铁厂的后尘，岳父被迫提前内退，直至2005年正式从水泥厂退休。<br> 岳父内退期间，正是一双儿女上学花钱的关键时期。岳父深知自己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儿女读书。为了供一双儿女读书，岳父在家养猪，养鸡、压挂面，农忙种地，农闲打工，省吃俭用，绞尽脑汁供两个孩子读完大学。<br> 2008年，在我参加工作一年后，那时我和妻子刚确立了恋爱关系。当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勉强做好心理准备去见未来的岳父，接受岳父的“考验”时，事实却与我的预想大相径庭。本做好了岳父各种考问的准备，岳父反而啥也不问，净给我添茶续水，递烟倒酒，招呼我吃饭，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当我三番五次再去时，我这个未来的岳父仍对我的一切只字未提。再后来，当我已结婚有了女儿，闲聊间，我问起岳父当初我的这个疑问时，岳父说：“只要你俩合得来，我问这些干什么，钱多钱少，你俩努力挣，只要你们过的好，我和你妈啥都放心了……”<br> 我的老家和岳父家同在洛南县，但岳父家离县城近，比回我的老家路程更短，交通更方便。结婚以后，岳父家就成了我节假日逍遥度假，憩息的港湾。无论几时回来，当小车绕过山梁，岳父早已准备好饭菜，在路口等候。当我吃饱喝足，逍遥自在够了，准备离开时，岳父已早早准备好瓜果蔬菜，包括刚刚榨出来的菜籽油，树上刚打下的核桃，院子里正在晾晒的黄豆，刚出锅的热馍馍，大包小包地往后备箱里塞，直至后备箱要用力按才能合上为止，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到后备箱里来。我和妻子开玩笑说：“这那里是回娘家，简直是来打劫啊！” 岳父总是毫不吝啬，乐此不疲！<br> 2010年公司放年休假，我和三五好友爬完华山后，回家探望岳父。饭后，我和岳父聊天，谈起前几天爬华山的所见所闻，奇谈趣事时，岳父说：“咱洛南自古叫华阳，华山在华阴，山南山阴，一山之隔，我都快70了，还没有爬过华山呢！”从岳父的话语中，我听出了羡慕和向往。于是，稍作休息，我和妻子商量，决定陪岳父爬一次华山，了却老人家的心愿。华山鬼斧神工，峰峦叠嶂，奇俊险秀。爬华山最费腿费腰。爬一次已经让我两腿发软，望而生畏。再爬一次，我心里直发怵，担心自己，更担心快70岁的岳父能否爬上去。当我提议坐缆车上山时，岳父一口回绝，坚持要爬上去。傍晚时分，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朝上爬。在星星点点的灯光的映衬下，岳父精神矍铄，步履矫健，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位快70岁的老人。岳父比我想象爬的快多了，看我爬的慢，还时不时回过头拉我一把并把我的背包卸给他来背。现在回想，这也是我陪岳父唯一一次旅游的经历。<br> 2018年，在我结婚后的第七个年头，因为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妻子吵架，争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妻子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作为男人，总归是要低头认错的。周末，我开车回家去接，也做好了被岳父训斥的准备。当我到家，妻子拉着脸，视我如空气。一番打量，看情况不妙，我欲给岳父岳母说明情况，承认错误，赔礼道歉时，还未等我开口，岳父却将妻子叫到身边，开始指责其女儿的不对。“夫妻俩，吵吵闹闹很正常，哪有一吵架就朝家里跑的，都不怕人笑话，吃完中午饭，你就跟着小蔡回去，小蔡一天工作忙，你这折腾人干啥！”临走前，岳父爬在车窗上，还在各种叮嘱妻子，要包容理解我的不易，始终没有说我一句不对的话。车子绕过山梁，我瞬间鼻子一酸，内心五味杂陈……<br> 2023年仲夏，岳父在体检时查出了肺癌。后辗转商洛医院、西安交大一附院、西安国际医学中心进行治疗。看着一瓶又一瓶点滴刺穿血管，一粒又一粒药片下肚，岳父却不见好转。白天岳母陪护，晚上，我和妻子下班后轮换着照管。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才开始的一段时间，我还能熬得住，时间久了就不行了，甚至比岳父还躺下的早。半夜，当我听见脚步声，赶忙爬起来时，岳父已蹑手蹑脚地从卫生间出来。我说：“爸，你挂着吊瓶呢，上卫生间你叫我啊！”，岳父总说：“现在我还能动弹，你赶紧休息，你明天还要上班呢。”我知道这是岳父体谅我，怕打扰我休息，怕影响了我次日的工作。<br> 2024年3月，一阶段化疗结束，岳父虚弱无力，我开车送岳父回老家静养。半路上，岳母打电话问我中午想吃啥饭，我随口一说：“想吃老家的烩豆腐。”吃完午饭，岳父却不见踪影。我问岳母：“我爸呢？”岳母说：“你爸一个多月没见他那些老友了，肯定是去找老友聊天去了。”我信以为真。半个小时后，岳父拖着虚弱的身体，提着两大块豆腐回来了。“娃说他爱吃豆腐，我到刘涧（岳父家不远处的集市）的豆腐店买了10斤豆腐。你看，还是热的，让娃回去时带上。”<br> 后来，又经过漫长的化疗、放疗后，岳父的病情不但不见好反而急转直下，愈发呼吸困难，一天不如一天，看着岳父痛苦难受，除了递药送饭，真的是无能为力。就这样，在与病魔做了17个月的斗争后，岳父于2025年3月8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人常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岳父生病期间，我未能每天照管。岳父病危，我出差在外，未能尽最后的孝道。岳父把我当儿哩，我却未能见岳父最后一面，未尽到做儿的责任。<br> 岳父就这样悄然地离我而去了。如今每次开车绕过那个山梁，我总忍不住放慢车速。路口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那个翘首以待的身影。后备箱里，妻子依然会习惯性地留出空间，然后突然怔住，红了眼眶。<br> 岳父走后第七天，我梦见自己又回了一次老家。岳父仍站在路口等我，餐桌上已摆好了我爱吃的饭菜。醒来时，月光洒了满床，枕畔一片冰凉。我明白，从此我再也没有那个在路口等我回家，酒足饭饱后目送我回城的岳父了！<br> <br> ——蔡乾坤写于2025年端午节</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