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十品芝麻官》

若愚

小说《十品芝麻官》

`九品朝中无势援

五层山下有耕桑

人活着就会思考活着的意义，而且越老越有时间越会想问题。

封建王朝，县老爷才是七品芝麻官，请问现在的生产队长算几品？我推算下来应该是十品芝麻官。八品是镇长，九品是乡长。

七十年代的生产队长，官不大权力可不小，管理着百多人口的吃喝拉撒，还经常到上面开会学习，吃喝招待自不别说，还能享受政府各项照顾。在队里呼风唤雨发号施令，俨然是个"大管家"。一般情况下，人人争着干。

但是我们队情况特殊没人争。队里曹徐两大姓，势均力敌，不知道从哪一代结下了冤仇，互不通婚，互不交往，互相拆台，谁干这十品芝麻官，都难以服众难以摆平，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因此，春上选队长时，选了几天也没选好。

节令不饶人，农业生产耽误不得，大家都很着急，最后搬来了大队牛书记。

挑选干部注重的不是能力，而是阶级成份和听不听话，哪怕二杆子货也行。牛书记就指定了徐老二。

开始徐老二还不願意，说：“你们明明知道我是一个二杆子，没有这个能力，偏偏选我，你们这不是拿我开心吗！”大家都笑了。

牛书记说：“你人缘好嘛，我相信你，别人想干还干不上呢。”

徐老二被捧得心花怒放：“行了行了，干不好大家不要见怪。算我倒霉！”

徐老二背后那种明显的驼背，隐隐透露着他长期的压抑以及不安，仿佛一座小山压在他的肩上，让他无力挺直；额头上那一抹皱纹讲述着曾经的压力以及挫败；双颊有些凹陷，似乎时光在这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生性懦弱甚至有点窝囊；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咀唇，看似老实，轻轻吐出几句话，能让你哭笑不得；干活是一把好手，理事能力有限。大事小情都听大队指挥，这样的生产队长，上级放心。

实际上生产队里事务，比如一年的茬囗安排、劳动力调配、村民纠纷等等，他都要和他大哥徐老大商量。徐老大才是队里的主心骨，只不过他不愿出头。大队也不欢迎他。

徐老大粗通文墨，经常看书看报，懂得一些国家方针政策，最不待见那些咋咋呼呼的大队干部，经常和他们唱反调。干部们有被他反驳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还真拿他没办法。

徐老大他弟弟：“我就是看不惯他在干部面前低三下四奴颜婢膝的样子，没有一点骨气！”

徐老二虽说是生产队长，也只是虚名，在社员眼里，他只是应付上级的挡风牌。



大龙塘起鱼，排水站来人要鱼，供电站来人要鱼，大队会计早就等着了。队员没分到手一条鱼，徐老二己将上色鱼给这些人的筐子装满了。徐老大在旁边气得眼睛冒火，他对徐克州说，去，拿秤过来，一笔笔记账。不能让这帮家伙吃白食！”

徐老二说：“往后我们要不要用电，要不要排水，有事要不要找大队！这点小意思我都做不了主，这个生产长给你干吧！”

徐老大轻篾地说："这样的窝囊的队长，十品芝麻官，我还不干呢。用电交电费，排水交排水费，交大队提留费，你还能少交一分钱。他们为我们服务是本份，为什么要托他们卵蛋！你简直就是他们的一条走狗！”

徐老二怒道：“你骂谁是走狗！我俩一母所生，你是什狗？”

牛书记过来了，忙说：“不要吵了！先记账吧，秋后在上缴大队款中扣除。"

一九六八年，上面说，过去有有些政策“矫枉过正”，为了促进经济发展，现在允许基底办厂办企业，允许个人适当的开展付业，于是各打队纷纷办厂。河湾大队打算办一个腐肥厂，要在我生产队征用一块二亩田用地，找到徐老二。

徐老二说：。“土地是集体的，这事要征求大家同意，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姜主任给他戴高帽子说："在圩湾村还有你徐队长办不成的事？！”

徐老二说："主任你抬举我了，晚上我把这事和大家说说，只要群众没意见，这事就成。"

在会上，徐老大心里极不是滋味，对徐老二说：“土地是我们的命根子，怎好随侄被征用！你应当直截了当回掉他，有什么好商量的！”

大家异口同声说不同意！大队腐肥厂没办成，徐老二专门和大队唱反调，成了大队干部眼中的一根钉。

秋后，上缴任务完成后，按政策分绘队员的基本口粮和工分粮加起来也只有500千稻谷，当然很紧张。

徐老大暗地里和徐老二几个人商量，趁夜将储备粮分一些给队员，弥补口粮不足。

有人向大队告了密，徐老二一推三不知，罪责完全加在徐老大一人头上，"谋产私分"！徐老大被抓。

全村人闹到公社要求释放徐老大，惊动了县，徐老大被拘留十五才被放了出来。大家都骂徐老二软骨头！



1963年，党的八届十中全会后，针对当时农村干部中存在的多吃多占、账目不清、经济管理混乱以及干部作风问题等现象而开展了"四清运动”却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生产队长“十品芝麻官”，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难免得罪人，当家三年猫狗嫌。



有一天，忽然来了四个人，一个矮胖的人介绍说，我们是四清工作组，县委绕过公社直截派到你们大队开展四清工作。这位姓張，这位姓刁，这位姓徐，我姓项是组长。

徐老二对我说："这位姓刁的同志就安排在你家吃住，你家干净，你母亲会烧菜，都是街上人好说话。"

四个人分别下生产队开展工作，无非是宣传动员、个别谈话、了解情况、搜集材料、揭发批斗。四个人有时分别深入生产队，有时集中力量攻坚。在冰冻一块顽固不化的生产队，还煮了糠菜饭给予会的人吃，忆苦思甜。

这一天晚上，四个工作组人员同时来到我队，召开群众会，要求群众勇敢揭发生产队长徐老二的罪行。

本来徐老二还跟前跟后为工作组忙呼，根本不知道原来工作组下来是针对自己的，他一下子呆了！

会场冷了好一会没人发言。项组长急了："大家不要顾虑重重，有政府撑腰，谁也不敢打击报复！

发言的人多数是姓曹的人，有的说他打了我，有人说他骂了我，有人说他无缘无故扣了我的工分，有人说他多吃多占，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项组长启发道："有没有违法犯罪的事？"

村里一个二流子嗫嚅道：“他谋产私分，破坏三面红旗！”

项组长一下子来了精神："小伙子有觉悟，大家要向他学习！”

徐老二被整下去了，姓曹的一班人扬眉吐气了！

不知什么原因，工作组突然消失了，好像一阵风刮过，又如一场梦魇初醒。

生产队群龙无首，生产处于停顿状态，再拖下去，这一年的庄稼就泡汤了！

有老王嫌老王，无老王想老王，大家这才知道大集体离不开徐老二。

队里一摊子事总得有人当家管事，选徐老大吧，上面不同意。

徐老大没法不焦虑，干部干事无论好坏照样拿工资，我们不干活喝西北风！找徐老二谈心做工作，劝他还是这个生产队长担起来。

在众人劝说下，徐老二总算又当起了生产队长。

再说点题外话：

徐老二虽说窝囊却是个不幸的善良人。

''早年丧妻，丢下一男一女，他又当老子又当娘，这些年来辛苦吃尽。

有人给他介绍一个河东寡妇。那人有三十多岁，白白胖胖风韵尤存。徐老二没有意见，可那寡妇却嫌他家穷有些犹豫。

媒人说：“他是共产党员，生产队长，一付好身板，又勤快又能干，往后的日子差不了，跟着他，白天黑夜都享受！”

说得这女人低头抿嘴笑了。后来又徐老二有儿女累赘。媒人说："儿女都能放牛了，不吃闲饭，又能供你使唤。”硬把寡妇说动了心。

这女人叫桂芝，丈夫是名小学教师，两人结婚后七年没有孩子，通过医学检查，才知道毛病出在男方身上，也就死了心。

后来，男人因胡说八道被打成右派，郁闷中又得了肺结核，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刚熬到平反之日，不幸撒手而去。

桂芝成了无牵无挂的寡妇，"孤灯独影谁为伴，寒夜冷衾月作宾"，实在是寂寞难耐。

自和徐老二过日子，一度时间这个家庭池还幸福美满。

你说怪不怪？河湾队的书记主任会计都是外地调来的。

牛书记还算正派，姜主任可不地道。

姜主任矮墩墩的身材，稀疏几根黄胡子，表面上看“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实骨子“黄胡子骚，黑胡子刁，络腮胡子性暴躁"，他一惯作风不好。

由于工作关系，他经常徐老二家走动，一眼就看出桂芝是个举止轻佻的人。

桂芝很会打扮，六月天，她穿着单衣薄裳难以遮体，一双暴乳呼之欲出，非掌诱人！

她做的一手好菜，夫妻俩又能喝两杯，大队一班人不时来徐老二家聚餐。桂芝总是喧宾夺主，把一个木讷的徐老大凉在一边。

一个色中饿鬼，一个风流狐妖，一拍即合。

这一年冬季，姜主任有意派徐老二带队到肥东县扒河，这一去起码十天半月，成全了这一对奸夫淫妇的好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久，这桩丑闻便在村里传开了。

徐老大看不惯，告之徐老二。徐老二毕竟是个男人，听哥哥这么一说，马上就要去大队找姜主任拼命。徐老大一把拉住了他：“你有啥证据？捉奸要捉双，捉贼要捉脏，等机会抓住了把柄再说。”

徐老二长了个心眼，跟桂芝撒了个谎，说是看望生病的姥姥，三四天才能回来。

他在镇上和几个朋友唱酒，半夜回到家，悄悄走到窗户上偷听，果然屋里有男人说话声音，这声音虽小，却如睛天霹雳。

他没有破门而入，退退一棵大槐树下，一直盯着自家门口。过了一个多小时，门开了，微弱的月光下，一个男人出来了，果然是姜主任！一块半截砖头砸过去，只听轰的一声，砖头砸到自家门上。

他转身跑到徐老大家。

徐老大说："闹起来你脸上也不光彩，家庭也就散了，可以向组织上反映，让组织处理他。这个女人留不留，你自己拿主意吧！

徐老二想，自己这大年纪，两个孩子尚未成家，如果没有桂芝，这个家还是个家吗？规劝规劝她，看她是否能改邪规正。

他脸色十分难看地回到家，迟疑不决不知怎样开口。

桂芝是何等人！觉得他今天情绪不对头，难道奸情败露？迎到他面前，双手搭住他的双肩，柔声细语问道：“你怎么现在就回来啦，不是说有三四天吗？”

徐老二没搭理她，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桂芝说：“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徐老二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干的好事，竟然给我戴上了绿帽子！昨天夜里我亲眼看见姜主任从我家里出来。”

桂芝忙辩解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不要寃枉我！”

他本想掐死她，但是下不了手。一巴掌搧在她左脸上。

桂芝一个趔趄瘫倒在地，捂着脸哭起来："从小到大我父母都没有碰过我一根汗毛。你竟敢打我！你打，你打，打死我算了！"徐老二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低下了头，双手插入蓬乱的发里，痛苦地呜咽道："你不能这样欺骗我！自从要了你，为了这个家，我烟也戒了，酒也戒了，除了给你买东西，你看我花过什么钱？我对好，你却对我三心二意！”泪水悄悄顺着面颊流到嘴角。

桂芝原以为会遭到徐老二一顿毒打，而后逐出家门，没想到他反而痛哭流涕，对自己说了软话，铁石心肠的人也被感动了。

桂芝悔恨地说道：“是你跟他搅在一起，经常邀他来家喝酒，你这是引狼入室，不能全怪我。”

她慢慢站起来，搂着他的头，像是保护他免受伤害，叹道："你是一个好人，从今后我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你就是我的主人。你能原谅我吗？我保证再也不做对不起你的事，好好过日子。你不能原谅我，明天一早，我打包走人。”不觉嘤嘤哭得很伤心。

无论男女都是感性的，因为一件小事被感动，一切过节都可以烟消云散。徐老二已经决定原谅她了。

后来，姜主任玻调离。

后来，桂芝因风湿性关节炎、风湿性心脏病瘫痪在床，也就是徐老二耐心服侍她数年，直到去世。

徐老二真是个懦弱而善良的“十品芝麻官”。

若愚2022年3月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