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章《省己格言》与中国儒家伦理核心的创造性融合：伊儒会通的伦理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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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马元章的《省己格言》是清末民初中国伊斯兰教本土化实践的里程碑式著作。本文通过深度文本解读与历史语境分析，系统阐释该作品如何创造性融合伊斯兰苏非伦理与中国儒家伦理体系。研究表明，马元章以"双向涵化"为路径，通过核心理念互释、道德范畴转化、修养方法贯通、社会伦理重构四重维度，构建了既坚守伊斯兰信仰本质、又深植中华文化土壤的伦理范式。这种融合不仅标志着"伊儒会通"思想在实践伦理层面的成熟，更为人类文明对话提供了宝贵的历史经验。

关键词：马元章；省己格言；儒家伦理；伊斯兰伦理；伊儒会通；文明对话

一、引言：双重危机中的伦理创新

19世纪末的中国西北地区，穆斯林社群面临双重困境：外部遭遇清廷镇压后的生存危机，内部面临信仰实践与文化认同的张力。中国伊斯兰重要的宗教领袖和导师马元章（1853-1920）在重建宗教权威的过程中，深刻认识到单纯强调宗教律法已无法应对复杂的社会现实。其撰写的《省己格言》，既不同于王岱舆、刘智等学者的哲学化"以儒诠经"，也区别于传统伊斯兰教法手册，而是以格言体这一中国特有的道德训诫形式，开创了伦理实践层面的创造性融合。

这种创新的历史意义在于：它超越了明清之际"以儒诠经"的理论探讨，将伊斯兰信仰与中国传统道德在日常行为规范层面实现深度结合。本文旨在揭示这种融合的创造性机制，及其对多元文明共生的启示价值。

二、核心理念的互文性重构：天道与主命的辩证统一

马元章伦理建构的基石，在于对两大文明核心范畴的创造性互释：

1. "天命观"的伊斯兰化转型

儒家"畏天命"（《论语·季氏》）被赋予全新内涵："天命非虚渺之数，实乃真主之明命"。在阐释《中庸》"天命之谓性"时，他创造性地解构：

"性者，真主所赋之真光；率性者，循 主命之正道；修道者，践教门之五功。"

此处将儒家形而上的"天"转化为具有人格意志的造物主（Allah），同时保留其对宇宙秩序的敬畏，实现本体论层面的融合。这种诠释使中国穆斯林在儒家话语中理解"认主独一"（Tawhid）的核心理念。

2. 宗教功修的伦理化表达

伊斯兰"五功"被转化为儒家修身实践：

礼拜（Salat）不仅是宗教仪式，更是"克己复礼"的实践："身叩首而心归主，外恭谨而内诚敬，此乃真礼也"

斋戒（Sawm）超越饮食禁忌，成为培养仁德的修行："饥肠方知众生苦，节欲实为养仁心"

天课（Zakat）被赋予"推己及人"的伦理内涵："舍财如涤身之垢，济贫实明德之功"

通过这种转化，宗教义务获得了中国士人熟悉的道德正当性，缓解了信仰实践的文化疏离感。

三、道德范畴的创造性转化：五常的信仰维度升华

马元章对儒家核心道德范畴进行了伊斯兰精神内核的注入：

1. 孝道的三重超越

儒家"孝为德本"思想被重构为差序性信仰体系：

"孝有三境：下孝养父母之身，中孝继父母之志，上孝顺造化之主"

这种"父母-先知-真主"的三重结构，既符合《古兰经》"你们当崇拜真主，不要以任何物配他，当孝敬父母"（4:36）的训示，又将血缘伦理升华为终极信仰实践。尤为创造性的是，他将儒家"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的孝道理想，转化为"践主命而荣亲，此乃真孝"的宗教实践。

2. 仁爱的普世化拓展

突破儒家"爱有差等"的局限，融入伊斯兰"普慈"（Rahma）理念：

"体主之仁，草木惜其生；念主之慈，禽兽恤其命"

这种将自然关怀纳入道德范畴的表述，既受孟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启发，又以安拉"他的慈悯包容万物"（40:7）的宗教理念为根基，形成超越文化界限的生态伦理观。

3. 诚信的契约精神强化

儒家"人无信不立"被赋予神圣维度：

"守约如持信仰，背信实叛真主"

此处将商业诚信与宗教忠诚等同，源于《古兰经》"当履行诺言，诺言确是要被审问的事"（17:34）的精神。这种转化使世俗道德获得神圣约束力，形成独特的伦理强化机制。

四、修养方法的双向贯通：自省与审察的实践融合

在道德实践方法论上，马元章实现了儒家修养传统与伊斯兰功修的创造性结合：

1. 省己与心灵清算的时空整合

将儒家"吾日三省吾身"与苏非主义每日"心灵清算"（Muhasabah）融合为程序化修行：

"晨省：夜梦可曾有邪？暮思：昼行可曾有亏？主鉴在兹，敢不惕厉？"

通过将自省固化为晨昏仪式，既符合伊斯兰五时拜的精神节奏，又延续了宋明理学家"敬"的工夫传统，形成独特的道德自律机制。

2. 克己与战胜私欲的功夫同构

儒家"克己复礼为仁"被赋予苏非主义"大吉哈德"（与私欲斗争）的内涵：

"欲如脱缰野马，礼乃金玉辔头；克己制欲之日，方显人性光辉"

此处巧妙将儒家"礼"的规范功能转化为精神修炼工具，既避免极端禁欲主义，又强化道德实践的精神深度。这种修养论的本质，是以儒家心性之学践行伊斯兰的灵魂净化（Tazkiyah）。

五、社会伦理的本土化调适：五伦的信仰维度拓展

面对中国社会结构，马元章对儒家伦理框架进行伊斯兰化改造：

1. 政治伦理的创造性妥协

在"君臣"关系上提出革命性阐释：

"顺主、顺圣、顺执政，三顺相协道乃全"

既要求服从世俗政权（呼应儒家忠义观），又以"不违主命"为底线。这种"有条件的忠诚"为穆斯林参与中国政治提供伦理依据，化解了"忠主"与"忠君"的潜在冲突。

2. 家庭伦理的平等化转向

弱化儒家男尊女卑色彩，强调：

"夫妻互为衣裳，无贵贱之分；敬爱方成一体，有互助之义"

此说源于《古兰经》"她们是你们的衣服，你们是她们的衣服"（2:187）的平等观，对"夫为妻纲"进行实质性修正，体现伦理思想的进步性。

3. 社群伦理的信仰共同体建构

将儒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扩展为普世关怀：

"天下穆民皆兄弟，济困扶伤是天命"

突破血缘地缘限制，以共同信仰为基础构建"乌玛"（Ummah）精神。这种将宗教共同体意识融入儒家仁爱思想的尝试，创造性地解决了穆斯林在汉族社会的身份认同问题。

六、语言修辞的本土创造：格言体中的文明合成

马元章的语言创新构成融合的重要载体：

1. 经典互嵌式表达

巧妙糅合两大传统经典：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德即伊玛尼（信仰），在亲民——亲民乃劝善戒恶，在止于至善——至善者认主独一也"

通过对《大学》开篇的伊斯兰化重释，在完全保留原文结构的同时置换内核，实现"旧瓶装新酒"的文化传递。

2. 双重意象的创造性使用

借用儒家常见意象承载伊斯兰理念：

"心镜蒙尘则主光晦，日省己过如勤拂拭"

此处"镜喻"同时呼应朱熹"心如明镜台"的修养论与苏非主义"心灵是安拉之镜"的灵知传统，形成跨文化的隐喻共鸣。

3. 音韵节奏的道德强化

采用中国传统格言的韵律增强训诫效果：

"存心宜宽，行事宜谨；持身宜严，处世宜谦"

这种类《朱子家训》的四字骈文，通过节奏感强化记忆，使伊斯兰伦理规范获得本土化的传播优势。

七、结论：文明对话的伦理范式及其当代价值

马元章《省己格言》的创造性融合，标志着"伊儒会通"从哲学阐释到实践伦理的关键转型。其文明史意义体现为三重构：

1. 伦理价值的循环增值机制

通过"双向涵化"实现价值升华：儒家伦理因信仰维度获得神圣性（如"孝"升华为"顺主"），伊斯兰规范因文化适应增强实践性（如"五功"转化为"修身五法"）。这种循环构成文化融合的持续动力。

2. 第三重伦理空间的生成

创造既非纯粹伊斯兰亦非传统儒家的新范式。如"省己"概念融合儒家自省与苏非审察，形成独特的道德自律体系；"五伦"改造既保持中国社会结构，又注入信仰内核。这种创新为跨文明伦理建构提供范例。

3. 本土化实践智慧的结晶

针对中国穆斯林"双重认同"困境，提出"信仰内核+文化表达"的解决方案。如政治伦理中的"有条件的忠诚"，既保障信仰纯洁性，又维护国家认同，对当代宗教中国化具有方法论启示。

在文明冲突论甚嚣尘上的今天，马元章的历史实践昭示：真正的文明对话不是消除差异，而是在相互尊重基础上创造共享价值空间。《省己格言》证明，当不同文明以开放心态进行伦理层面的创造性互鉴时，完全能够孕育出兼具普世价值与本土特色的道德智慧。这种源于历史深处的中国经验，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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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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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杨桂萍. 儒家与伊斯兰：明清时期伊斯兰教汉文著述研究[M]. 宗教文化出版社，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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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马明良. 伊斯兰文明与中华文明交往的历史经验[J]. 回族研究， 2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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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urata, S. The Tao of Islam: A Sourcebook on Gender Relationships in Islamic Thought[M]. SUNY Press, 1992.

7. 《省己格言》马元章原著（民国手抄本影印）[M]. 甘肃古籍整理中心， 2008.

8. 金宜久. 伊斯兰教的苏非神秘主义[M].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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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思明，中国伊斯兰教职人员，硕士，高级翻译，自治区教育厅唯一认定的阿拉伯语资深教师，文学领域优质作家，民族宗教文化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