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闽北腹地一座千年古城

大观建州 吴传剑

徐晓望在《福建通史》中指出：“建州城的繁荣，首先是因为它是闽北的政治经济中心。”同时，他还盛赞建州为“东南著名的城市之一”。清代芝邑名士郑天爵亦在《建州》一诗中吟道：“山光水色绕衡门，处处花开香满园。谁信建州城里住，千家明月似桃源。”这些描述无不彰显着建州作为一座历史名城的独特魅力。而这座声名远扬的建州城，正是如今的建瓯城。

　　　　吴震 摄

建州的设置及其所辖区域演变

唐代实行道、州、县三级政区制，建州作为唐代福建五州之一，在历史的长河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唐武德元年（618），唐廷在闽县（今福州）设置建州。四年后的武德四年（621），州治北迁落驻建安。自此，建安县城多了层身份：建州州城。

唐代建州辖建安、唐兴、建阳、将乐、绥城、沙县、延平、邵武等8县（部分时期稍有变动）。这时期，闽北、闽西北及闽中部分地区均以建州（城）为中心 。

到了闽国时期，升福州为长乐府，其余四州设置与唐代相同，建州辖县亦保持不变。闽国亡后归属南唐时期，建州设永安军节度使。此时，闽北、闽西及闽中部分地区中心在建州。

北宋开宝八年（975），建州归属宋朝，恢复州的建制，仍称建州。宋初，建州辖县与唐大致相同。后调整为辖建安、建阳、浦城、松溪、崇安、政和、瓯宁等7县（部分时期稍有变动）。斯时，军政建制的建宁军节度驻扎在建州，管辖建州（建宁府）、南剑州、邵武军，节度使由建州知州（建宁知府）兼任。由此可见，宋代闽北、闽西北和闽中部分地区的中心与唐代一样，依旧在建州。

宋代一级政区为路，设置四司。其中，福建路转运使司、提举常平司驻建州，另外两司驻福州，建州与福州成为“双省会”，共同统领全闽。

南宋绍兴三十二年（1162），建州升为府，称建宁府。从唐武德四年（621）至南宋绍兴三十二年（1162），作为行政区划的建州存续了541年，州治始终设在建州城。

值得一提的是，唐代福建的其他四州——福州、泉州、漳州、汀州，也各自管辖着相应的县，其治所分别设于福州（城）、泉州（城）、漳州（城）、汀州（城） 。那么，1162年后建州不再作为行政区划存在，“建州”这个名字消失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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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州：一座跨越千年的城市

唐代福建设置的福州、建州、泉州、漳州、汀州等五州，其治所均为福建的重要城市。（潮州曾属闽，大历六年（771）归道治在广州的岭南道。）开元二十一年（733），唐廷在闽地设经略使，取福州和建州两座城市的首字命名为“福建”，这便是“福建”之名的由来。（唐人陆贽《唐陆宣公翰苑集》、明人王祎《大事记续编》、清人穆彰阿《大清一统志》等典籍皆载“开元二十一年，置福建经略使”。明代名臣，曾任建宁府推官的郭子章于《郡县释名》一书中说，“至大历（766-779）中，始置福建观察使，福建之名始此，盖合福州、建州而为一大都会也。”置观察使为大历六年（771），若这样则福建之名迟三十八年。）随着时间的推移，福州、泉州、漳州这3座城市名称沿用至今，而建州后来演变为建瓯，汀州则变成了长汀，因此便有了建瓯古称建州、长汀古称汀州的说法。

自唐武德四年（621）建州州治迁至建安起，这座城市便称为建州。此后，尽管在南宋时期成为建宁府，元代变为建宁路，明清时期依旧是建宁府，民国时期改为建瓯县，但“建州（城）”的称谓始终未变。就如同福州人一直称其为福州，泉州人一直称其为泉州一样，“建州”这个名字从大唐一直被人们叫到现在。

时光流逝，世间万物难免发生变化，可建州这座古城宛若一块宝石，始终温润生辉，被建人深情热爱、温柔相拥。尤其是众多文人墨客于诗文辞章中频频提及建州，更是为这座城市留下了丰富的文化印记。在此，不妨打破行文“规矩”，仿“史志工作者”对“文史资料”之嗜好，不吝于篇幅，于铺铺展展中呈现并见证：这是怎样的一泓心心念念，怎样的一湾念兹在兹，又是怎样的一窖窖仓储，怎样的一峰峰永恒——

譬如唐代：皎然《送简栖上人之建州觐使君舅》，佚名《建州人歌》，林宽《送李员外频之建州》，曹松《林下书怀寄建州李频员外》，许棠《寄建州姚员外》，王感化《建州节帅更代，筵上献诗》，罗隐《题方干诗》“中间李建州，夏汭偶同游”，刘长卿《送建州陆使君》。

譬如五代：徐铉《寄抚州钟郎中》（时王师败绩于闽中，谟在建州）、《和王庶子寄题兄长建州廉使新亭》、《闻查建州陷贼寄钟郎中》。

譬如北宋：杨亿《陈太博知建州》《再别陈建州因以抒意》，宋庠《送宗弟秘校壬赴建州理掾》，宋祁《谢都官监治建州》，梅尧臣《刘牧殿丞通判建州》《送建州通判沈太博》《答建州沈屯田寄新茶》《刘成伯遗建州小片的乳茶十枚因以为答》，蔡襄《大湖驿寄建州同年窦职方》，沈遘《五言送刘泌归建州》，苏轼《王颐赴建州钱监求诗及草书》，刘弇《建州试院次韵和林原叔监试》《题建州富沙门楼安济桥十绝呈太守黄彦发富沙门楼五绝》，米芾《和陈建州觉民》，陈师道《送建州郑户部》，晁冲之《送僧归建州》，吕本中《送谦上人回建州三首》，张元干《刘建州母夫人难氏挽章》，苏籀《程帅新作止戈堂索诗谨赋三首》“建州氓隶敢滔天，乱领妖腰伏乃愆”，释慧空《建州梅仙坛》《与建州介濑溪翁道人》，朱松《至节日建州会詹士元》《送建州徐生》，朱翌《题清芬阁》“少蓬熏班香，建州办韩多”。

譬如南宋：陆游《建宁重五》“去年已作归州客，今年建州更愁绝”、《送钱仲耕修撰》“殷勤为报中朝旧，睡足平生是建州”、《秋怀》“星斗阑干河汉流，建州风物更禁秋”、《建州绝无芡意颇思之戏作》，赵公豫《书建州刺史鲍祗劝农诗后》，仲并《送刘大谏赴漳州四首兼寄建州太守赵左司》，韩淲《黄仁卿见过留之而无酒因要宋衡携酒以至得以款语已又酌仁卿携行之茶成四十字》“重携万安酒，再瀹建州茶”，刘克庄《呈黄建州》、《庆建州叶守》、《建州》“风紧云高雪尚悭，建州城北倚阑干”、《道傍梅花》“岁晚建州城外见，向人似欲诉离愁”，许月卿《送周徽州赴建州》，姚勉《题谭君诗集》“建州衣钵传武功，山谷濠梁窥谢公”，周密《梨山泽民庙》“建州名刺史，唐代老诗人”，黎廷瑞《食新有感》“离离洛都黍，莽莽建州田”，蜀翁《送熊退斋归武夷》“君居建州溪，我住东浙尾”。

譬如元代：毛直方《寄梅村山人》“却怪建州城里梦，一春多在湛卢山”，郑潜《题柯允中所藏张师夔云山桧石》“建州别驾称人杰，风骨棱棱如桧石”。

譬如明代：唐之淳《奉怀》“昨传过建州，分兵作前驱”，林鸿《次镡津呈董书记》“山钟杳杳前朝寺，烟水悠悠古建州”，乌斯道《送陈生往建宁省觐》“一路青山数百盘，建州山尽野云宽”，刘定之《五台行沙台》“建州耕获风霜寒，犹想沙台射鹿还”，杨旦《白马关》“满陂芳草眠黄犊，风景居然似建州”，王缜《代柴公照寅长送新立太仓州佥判》“鱼书新赐出龙楼，新简奇才新建州”，唐胄《藤作》“交州荔枝建州茶，惊尘溅血民始咎”，郑善夫《登建州浮屠访僧道林》《赠姜建州》《建州逢蔡霞山》《游建州陶园和渊明拟古八首》《丹青阁》“建州丹青阁，清切建城西”，林文俊《送陈县丞崧回建阳任》“几回来往建州道，下马逢人说好官”，姚守辙《文笔生华》“五指伸来笔一尖，建州泰运属先占”，归有光《壬戌南还作》“番禺有假号，建州乃充斥”，林大春《金山引为潮州郭使君寿》“诏提刑狱下建州，三山九曲擅风流”，张子翼《文学莫志完见邀裁谢》“绿蓑正稳玄真子，绛帐先推古建州”，畲翔《送吴公挺之建州》，曹学佺《建州道中寄家》，马之骏《快游歌寄汪一甫》“猛气皆思斫建州，铁马嘶风大旗底”，景翩翩《青溪曲》“昨自建州来，侨住青溪北”，许豸《建州逢陈德辉》，黄淳耀《余氏妇》“烈烈建州妇，奇节天下惊”，郭之奇《附闽五主殷一主》“瓦砾人来重肆虐，建州兵盛反相夷”。再如，明嘉靖《建宁府志》不时提及“建州”：“建州自三国孙吴以后，宦游境内者，历历可考”、“建州自唐以后，文风尉起”、“南唐将查文徽平建州，郑氏为乱兵所获”。

譬如清代：徐延寿《建州符山寺别楚黄樊山甫》，黎景义《吊洪廉使》“倏奏廓清因建州，疮痍盈眼劳摩抚”，彭孙贻《石塔怨》“累累者谁子，皆是建州儿”，孙学稼《登建州管文门楼》，梁宪《冬日送兄安国》“燕京失守天人愤，率土勤王赴建州”，陈书《淮北山兰香甚》“建州一向多高贵，我是乡人不谓然”，谈九干《渡江》“建州小饼沦中泠，且呼山童展茶臼”，杨宏绪《建州道中》，柯蘅《仙霞关》“建州亲舍在，怅望隔重关”。建郡名士葛应忠记述清军屠城的专著，取名叫《清初建州大事记》。书中说，“予名葛应忠，号敬义，后更号吉水，建州吉阳玉溪人。”“建州姻翁戴君子晋与予合设义丰钱庄。”“按陈太钟建州商人也，经商苏杭，三十年中获利数十万。”元贤禅师撰写名僧专著，取名叫《建州弘释录》。史学家、《闽书》编撰者何乔远于《序》中道，“谓建州古称法窟。”“而建州法灯得觉公复炳焉。”无异元来禅师于《序》中道，“后阅传灯诸书，又知建州为禅学渊薮。”“道经建州，师迎于开元寺。”“至己巳冬以书徕博山，则建州僧志成。”“建州称弘释者，非师而谁欤。”清康熙《建宁府志》亦不时提及“建州”，“窃意建州七闽上游，当江浙要冲，山川清淑。”“建州八闽要地，文武兼设。”“建州之志职官，自东汉之置南部都尉始。”道光年间建郡名士郑天爵《建州》“谁信建州城里住，千家明月似桃源”、《建州城中三首》“休道建州春色少，万家市上有青山”，还有如《建州鼓楼》《登建州城楼》《建州缚虎谣》等，都在念叨着建州。

进入近现代，建州的名字依然新活而缠绵。譬如陈宝琛《题程听彝郡侯芝城送别图即送其监税兴化》“客从建州归，视我送行诗……福州视建州，瘠等奢俭歧”，陈衍《武夷之游以事阻独坐怅然二首》“形容我是诗才尽，不敢登临到建州”。1943年，当代建郡名士杨敬村在《回乡》一诗中，描绘了“半肩行李一孤舟，朝发崇山暮建州”的情景。如今，建瓯新建的建州博物馆、建州大桥、建州文化广场等，以及“千年建州”的定位，更是强化了人们对“建州”的记忆，充分展现了建州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建人对建州浓郁的情结。

从唐初至今的1400多年间，这片土地上的这座城市一直被称为建州，世世代代的建人也始终对建州饱含深情。民国二年（1913），国民政府进行机构改革，撤销建宁府建制，将建安、瓯宁合并，改称建瓯。富沙、西瓯、建安、建州、建宁，都是建瓯的古称。在这五个古称中，“建州”的称呼最为持久、普遍且响亮。

富沙、西瓯类似“土名”，而建安、建州、建宁则因政区设置得名。建安初年（元年196）设置建安县，治所在芝城，这座始建于公元前200年左右的城池成了建安县城。260至589年，建安郡治所在建安，县城晋升为郡城，因县郡同名，仍称建安城。621年，这里成为建州治所，建安县城一跃成为建州州城。此后，北宋1089年从建安西北划分土地设置的瓯宁县，与建安县一样，治所均在建州城，即“两县附郭”。芝城既是县城，更是州城，其州城地位和影响远超县城。1162年州升府时，“建州”之名已沿用541年，早已深深烙印在人们心中，成为一种文化基因和情感寄托，所以即便行政区划发生变化，“建州”的称呼依然得以延续 。

可以说，建安瓯宁两县、建宁府、建宁军节度、福建路转运使司和提举常平司、建宁路、布政司分司、建宁道、行都司、总兵公署等众多机构治所、驻地均在建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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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州与现代行政区划的关系

唐代五州之一的汀州，管辖闽西各县，治所在汀州城。随着历史变迁，汀州这一行政区划逐渐演变，如今的长汀是福建省龙岩市下辖的一个县，因此可以说过去的汀州（城）就是现在的长汀（城）。而龙岩早年设“地区”，后改为“市”，现辖闽西各县（市），治所在龙岩（城），龙岩市与历史上的汀州是不同的行政区划，有着各自独立的发展脉络，所以不能简单地说龙岩就是汀州——实际上也没人这么说。

这种情形与建州和南平的关系相似。621至1162年设州时期，建州管辖闽北（兼闽西北及闽中部分地区），治所在建州城（建州城与建州地界——所辖各县区域之总和——不同。比如，一步入建州所辖的某县，就可以说到了建州，但所说不是指城，而是指建州地界。建州城与建州地界相辅相成，但不能替代）。20世纪50年代后设置的建阳地区，治所在建阳，后迁至南平。“地区”改“市”后，南平市治所仍在南平（新近迁云谷后依旧称南平），现辖闽北各县（市）。如今的南平市与过去的建州是不同的行政区划，不仅所辖区域不同（建州辖区比现在的南平市更大），治所也不一样，因此不宜说南平就是建州。同样，昔时闽北设置的邵武军、邵武府，南剑州、延平府，也不能简单地说南平是邵武或延平 。

设州时期，建州管辖闽北（兼闽西北及闽中部分地区）各县，但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都不能说闽北就是建州，也不宜说建阳、崇安、浦城等县就是建州，而只能说这些地区受建州管辖。这就如同现在的福州，下辖长乐、福清、闽侯等县市，我们不能说闽东南就是福州，也不能说长乐就是福州，而只能说这些县市受福州管辖 。

南宋1162年以后，建州不再作为行政区划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治所在建州城的建宁府管辖闽北各县（南宋时所辖与设州时相同，元明清时期所辖仅限于闽北东部数县）。

尽管不同历史时期，建州的治所和所辖区域有所变化，但这片土地始终位于闽北腹地、建溪和松溪交汇处，这座城也依旧是那座过去称建州、现今称建瓯、别称为芝的千年古城。所以，人们常说建州就是现在的建瓯，这一说法有着深厚的历史依据和文化内涵，其本质是指过去的建州城就是现在的建瓯城。

建州，这座承载着千年历史与文化的古城，值得我们深入探究与热情讴歌。自唐宋绵延至明清，先后持续为州、府治地，彰显着非凡地位。诚如徐晓望在《福建通史》中所述：“建州城的繁荣，首先是因为它是闽北的政治经济中心。”也正因如此，建州得以跻身“东南著名的城市之一”。这座古城的珍贵价值，不仅体现在其辉煌的历史地位上，更深深融入它所代表的闽北文化主体性之中——这份独特的文化主体性，早在“福建”得名的渊源中就已悄然萌芽，在历代文人墨客的诗赋佳作里不断被描摹镌刻，更在当代建瓯人日益觉醒的文化自觉中愈发熠熠生辉。重拾“建州”之名，将建瓯更名为建州，实乃建人之愿景。岁月悠长，美好可期。

吴震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