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中学生活漫忆</b></p><p class="ql-block"> 1964年秋天,我顺利考入当时杭锦旗的最高学府—杭锦旗第一中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特别开心,父母亲也为我高兴。杭一中因为和一完小同在锡尼镇,还在一条街上,两校相邻(也是锡尼镇仅有的两所学校),而且我们的升学考试的考场也是借用了杭一中的教室,所以对杭一中比较熟悉,新鲜感不是那么强烈。但是,从当时整个国家的教育水平,特别是边疆少数民族的边远地区来说,能考入中学,继续求学之路,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90%以上的孩子,不管是城镇还是农村,上完小学就辍学成家立业了(我们班就有个别同学早早就结婚了),能够上中学、上中专、读大学的更是凤毛麟角、寥寥无几。</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也没有校服,只给发一个校徽。入学后戴上白底黑字的校徽,心里由衷地激动,感觉到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而且看那些老师们,也仿佛和小学完全不一样,感觉他们的形象也高大了一些,知识也渊博了好多,就连教室也顿时觉得是那么敞亮……</p><p class="ql-block"> 杭一中一个年级设三个班,其中一个蒙文授课班,两个汉语授课班,全校一共九个班。没有高中,全盟仅有的一所高中(盟一中)在当时的伊克昭盟的盟府所在地—东胜(另外还有一所蒙语授课的盟二中)。在杭一中的四年学习生涯中(其中学习二年,“文化大革命”二年)有那么一些事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学校当时新建大礼堂,可能是因为经费紧张,所以就发动在校学生利用上午课间操的时间,每天去砖瓦厂(大约离学校有两千多米的距离吧)背砖,每人每次最少背8块砖,最多不限,女生一般也就背6块吧。有的学生体力好,年龄大,也有点呈能,能背近20块砖。像我们这些年龄小的,那么远的距离,能背8块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双臂发酸,上气不接下气,但也还是坚持下来了…… 不光是背砖,学校还给学生下达了筛沙子的任务,可不是把野外的沙子拉运回来就行,沙子是有标准的,要不为什么叫“筛”呢?建筑大礼堂和水泥用的沙子叫“米沙”,就是像小米粒一样大小的沙子,所以得用铁筛子把细小的沙子筛下去。而且任务是每星期每人一大麻袋。这项任务有两大难点。一是运输工具问题,这么大一麻袋沙子,靠人是肯定背不回来的。至少需要用平板车拉回来,去哪找平板车呢?二是这种沙子也不是到处都有,虽然锡尼镇周边就是沙漠。好在我们同学袁明刚家有一辆毛驴拉的平板车,既解决了运输问题,也节省了我们稚嫩的体力,真是庆幸呀!</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家庭普通不富裕,即便父母亲有工作的(大多数家庭里,母亲是没有工作的),也因为子女多,入不敷出,捉襟见肘。所以居住在锡尼镇的同学,虽然家庭条件要比农村好很多,但是即使这样,冬天的取暖问题也是每个家庭的一大难题。锡尼镇附近没有煤矿,最近的煤矿在达拉特旗的高头窑,有100多里远呢,而且大多数单位也没有汽车,仅仅靠大马车,一次拉1000多斤煤炭,只有单位才能用得起。所以,锡尼镇的同学,不论男女,星期天都要结伴去野外捡拾柴禾(就是干枯的沙蒿),解决家里的做饭和取暖所需。我记得有一次,我也去捡拾柴禾,那天天气特别寒冷,一开始还能感觉到耳朵冻得生疼,后来慢慢就没有感觉了,当时也没有在意,回到家门口,无意间一摸耳朵,“沙沙”作响,硬邦邦的,好像三合板似的,生怕一不小心碰掉了。待身子暖过来后,突然感觉自己的耳朵怎么变大了,头一摇,耳朵也跟着摇动,这才发现,两只耳朵红肿了,而且肿得很厚很大,简直像“二师兄”的大耳朵……</p><p class="ql-block"> 那时虽然学费不高,但多数人也按时交不上,少数人更是需要靠助学金维持贫穷简单的校园生活。为了解决学生们的生活费问题,学校便组织学生利用星期天去附近的牧区挖甘草(当地称“甜根根”)。距离锡尼镇西边10几里到20几里有两处地方有甘草,分别是赛台和西北沟,其中西北沟的甘草特别有名,质量最好,是杭锦旗的一个驰名品牌。这两个地方我都分别去挖过一次甘草。</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是去赛台,天不亮就出发,拿点干粮,扛着铁锨,步行到了地方,太阳才刚刚露头。立即开始寻找甘草。因为是第一次挖,不知道哪种甘草是经年的,因为多年生长的甘草才能长得粗,才值钱,才能卖得上好价钱。我们班有两个同学是当地的,也有过挖甘草的经验。告诉我们说,看苗子那种干黑苍老的,底下一定有粗的根子;而那种苗子鲜嫩的,是才长出来的,根本不能挖,即便挖出来,药材公司也不收。所以,挖甘草主要靠跑路,边走边观察,不能停留在一个地方,找到一棵,挖完赶快走,继续寻找下一棵。而且挖的洞也不能太大、太深,一尺见方、近一锨把深即可。太大必然多费力气;而太深则容易倒塌,把自己埋进去。记得有一句俗话叫什么:“到杭爱掏根子,自打墓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第一次挖没有经验,忙活了一天,仅仅挖了几斤,卖了2元多钱,也算是略有收获吧?</p><p class="ql-block"> 夏天到去野外挖干草,饮水是个大问题,而赛台附近的土山上有一棵老榆树,树底下有一口水井,水特别甘甜。我很奇怪,那么高的土山顶上怎么能有水呢?又是谁在沙山上挖出这口水井的呢?不过这口水井确实给挖干草的人们解决了大问题……</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是去西北沟挖甘草,比第一次略微积累了一些经验。而且这次是学校统一组织的,时间是一个星期,晚上还要借宿在周围的牧民家里。开始还比较顺利,临近结束时,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天傍晚,我从野外挖甘草回来,因为眼神不好(眼睛有点近视),一进门一脚踢翻了牧民放在炉火上(牧民烧开水或者熬茶,是把水壶放在柴草燃烧过、扒拉在灶口的红火上)的一壶开水,直接浇在了我的脚面上。当时也没有在意,结果烫出的水泡半夜被另一只脚蹭破了,那个疼呀,火烧火燎的,再也无法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路也不能走了。甘草是不能继续挖了,好在牧民心肠好,去附近的人家给我找来獾子油(还是驴油?)敷上,减轻了疼痛,在牧民家躺了一天,改天就背上行李,搭乘路过的大马车,返回了锡尼镇,提前结束了这次失败的挖甘草之旅……</p><p class="ql-block"> 有些家庭比较困难的学生,假期甚至不回家,而是扣土坯、去盐厂捞盐、掏根子、或者去工地做小工,挣一点学费,减轻家里的负担。</p><p class="ql-block"> 1964-1965年冬春季,当时的伊克昭盟大旱,冬天牲畜没有草和饲料,牧区的羊大量死亡,于是发动全盟人民群众,去沙漠里筛大风吹旋到背风处的草籽,也就是沙蒿等植物的残渣,我们中学生也不例外,人人都有任务。这可是一项极其艰苦的活儿,十冬腊月的,天气也奇寒,手都伸不出去,还得提上麻袋,拿上筛子,到处去找当时所谓的“代饲草”。同学们忙活了几个月,在杭一中的大礼堂里堆了半个礼堂的“代饲草”。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些我们冒着冰天雪地筛回来的“代饲草”,始终静静地躺在那儿,根本也没有给牧民们拉去救灾、喂养牲畜,倒成了一堆无用的垃圾,后来甚至沤烂发霉了,还得雇人往外清理。好像也听人说过,这些美其名曰的“代饲草”,牲口根本不吃,也不知道是那个领导出的馊主意,让大家白白忙活了一冬天,这可真是劳民伤财呀!</p><p class="ql-block"> 在中学的四年里,对其他班级印象深的,一是十班(和汉班九班是一届,六五届),比我们高两届,他们是1962年入学的,蒙语授课班,人数不多,也就是20多人吧?我佩服他们班的这些学长,个头也相差不多,都比较高,走队列特别整齐,而且很有气势,无论是齐步走,还是立正、稍息,有模有样。特别是“向后转走”,脚步一转,头一扭,特别有劲儿,有派头!人数最少的是十二班,也是蒙文班,是六六届,一个班仅有10几人,是全校人数最少的班级,所以他们的教室也是全校最小的教室,和一个小型办公室差不多。</p><p class="ql-block"> 对我们影响比较大、记忆比较深的是老师们的教学水平,尤其是几位数学老师。我记得高翔老师,给我们上过几节数学课(他是替代其他老师临时代课),他来给我们上数学课,从来不拿教案和课本,手里只拿几支粉笔。而且一节45分钟的课,他授课从来也不会超过30分钟,不光学生们听得明明白白,留下的作业还能当堂完成,重要的是激发了大家的学习兴趣,真是令人佩服!而有的老师,45分钟还讲不完,磨磨唧唧,下课铃响了还得压几分钟,有时还越讲越糊涂,甚至回答不了学生的提问,尴尬至极……</p><p class="ql-block"> 另外两种语言课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初一上了一年的俄语课,初二时就改成了学习蒙语,结果两种语言都是半途而废。俄语现在连字母也不认识,蒙语则还能认识字母,一些重要的语句甚至现在还记忆犹新,还能写出来,比如“中国”“共产党”“万岁”“祖国”“内蒙古”等,甚至一些简单的词还能够拼读出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意思。</p><p class="ql-block"> 课程记忆里特别深的是,邵锦文老师教的自然课里有解剖课,解剖青蛙,既感到新鲜,也感到有些残忍……邵老师还给我们代唱歌课,一个政法大学的高材生(上海人,被打成了“右派”),竟然踏着风琴,给我们教唱歌,是不是有点大才小用、浪费人才?邵老师还组织了一个课外兴趣班,就是教我们打腰鼓。腰鼓对我们极有吸引力,以前都没有见过。我和班里的几个同学踊跃报了名,每天利用课余时间学习打腰鼓,后来还在大礼堂门前的广场上表演过几次,周围好多市民前来观赏。由此再次见识了邵老师的多才多艺。语文老师艾厚国,酷爱杭锦旗的民间故事,经常让同学们给他讲故事,假期还不辞辛苦亲自去乡间采集,而且记录整理了厚厚的10几大本笔记。因艾老师也曾被错划为“右派”,“文革”中受到了冲击,遭受批斗,遣返回原籍。自然他的这些笔记,作为“五类分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证据,被红卫兵查抄出来,本想作为批判材料,却不料成为校园内的热门读物,同学们爱不释手,争相传阅。特别是“三个女婿对诗”的那些诙谐幽默,妙趣横生的故事,我至今都能够完整地背诵下来。后来,好多本日记丢失了(也许被人收藏了),让艾老师十分痛惜……“文革”后期平反后,艾老师收回了一部分笔记本,整理出版了一本叫《动物王国的故事》的民间故事集,也算了却了一桩老师毕生的夙愿吧……</p><p class="ql-block"> 刚上初中的那一年里,每天上午或者下午的课间时间,学校特别组织我们学跳“安代”舞(一种内蒙古东部地区的民族舞蹈),女同学的积极性比较高,我们男同学粗手大脚的,根本学不了,可是学校把学跳“安代”舞作为一个政治任务,必须要认真落实,保证学会,这样我们这部分有些抵触的学生,也只能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学,后来也就都能笨手笨脚地跳上几圈了……</p><p class="ql-block"> 中学四年,最难忘的是两年的“文革”经历。1966年后半年,我们刚升入初三,领了新课本,还没正式上课呢,“文革”就开始了,也是为了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文化大革命”中去吧,我们把刚写上自己名字的新课本,又用“消字灵”涂掉,退回学校。接着就是贴“大字报”,揭批旗里的领导、学校的领导,甚至揪班里面隐藏的“现行反革命”,游街示众,”抄家”、“破四旧”,红卫兵“大串联”,去北京见毛主席……真是“轰轰烈烈”,人人都激情澎湃,热火朝天,斗志昂扬,幼稚的我们还为再也不用上课而感到高兴……再后来就是两派斗争,用上了砖头、木棒,“要文斗,不要武斗”……然后是“全国山河一片红”,把临街的墙壁都刷成红色,全部写上毛主席语录……庆祝成立“革命委员会”,抓“内人党”……半夜三更敲锣打鼓庆祝毛主席最新指示的发表……学校全部关门,我们杭一中四届学生一齐毕业,上山下乡……</p><p class="ql-block"> 弹指一挥间,60年过去了,我们也都老了。想起那个年代,那些过往,那些难忘的人,那些有趣的事,那些清脆的笑声,那些青春的面庞,也有一些无奈,以及唏嘘和叹息…… </p><p class="ql-block"> 2023.12.1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