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老李》

柳浪

今天是端午节，望着沉甸甸的六瓶琥珀色葡萄酒，圆润的瓶身泛着温暖的光泽，我睹物思人，陷入深深地回忆之中。这是老李的女儿特意托法国朋友寄来的，它承载着跨越生死的深厚情谊。 老李，名肃，是我工作时的同事和多年的挚友。说起我们之间的相识与交往，确有一些值得一书的故事。 老李原是省化工学校的办公室主任，后转岗为保卫科长。由于同属文化东路辖区内的单位，经常一起开会交流，后共同参加文东街道办事处组织的承德、大连等地考察，愈发熟络，此后便有了来往。老李的女儿李媛，是个漂亮、乖巧、懂事的孩子，在大学学的是英语专业，记得毕业后父亲还带她到我家来咨询入职事宜。 2001年，化校合并到山东师大，在人员尚未安置之前，我专门找到学校分管领导，要求将老李安排到我处综合科科长的岗位。老李工作能力强，接人待物、语言文字都游刃有余。学校的合并，将我们两个从兄弟单位的好友身份，转换成了同一单位的同事。 2011年11月，我带校卫队王科长和综合科科长老李出差安徽、江西和上海等地，两位老科长都长我一至二岁，也算作退休前的一次放松旅行。我们每到一省都由该省重点师大出面接待，因十几年前，我发起建立了东南十一省重点师大保卫部门协作机制和联系，自此，接待兄弟院校同行便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我们三人行前还依据各自不同的特长做了分工: 我负责联系部门领导，沟通安排活动事宜；老李口才出众礼仪得体，负责酒桌上面面俱到的客套；喝酒的重任由老王挺鹰担当，他不曾醉酒的海量和豪放的性格，构成了典型的山东大汉形象！三人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一路旅游下来竟配合的天衣无缝，默契圆满。 老李出差的机会不多，但这一次他却得到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外收获。三人行至江西南昌，参观滕王阁后走进对面的古玩街。我嘱二位在门口稍候，独自去地下城走马观花。喜好收藏的我，每到一城，古玩书画市场是必逛之地。 当一无所获回到街口时，见老李正1200元钱买下老农一副四条屏瓷板画。见我回来便告知事情的原委 : “这四幅画开始是老王要买，讲下价来后又反悔，卖家不依不饶，我干脆买了算了。” 我仔细端详，那旧木材质显现出了古老年份，瓷画底端的署名印象中应该是“珠山八友”之一。这不正是我心心念念欲寻未获的古玩吗！刹那间，心痒难搔，垂涎欲滴！我相信，只要我一张口，老李会毫不犹豫地将它转让于我。可那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面对好友，无论如何不能为一己之私夺人所爱！……最终，那沉甸甸的四条屏被我们三人肩扛手提，一站站硬生生抬回济南。不久，老李找懂行人鉴定了瓷板画，行内人愿出几十万收购，老李无意出手，至今挂在长清具有古典装饰风格的住宅中。我网搜了珠山八友的四条屏历史拍卖价，多条信息显示市场流行价格已达上百万。 退休后的老李把生活过得丰富多彩，有滋有味，一生的两大爱好让他充满了乐趣。养鸽子是老李乐此不疲的爱好之一，他为之付出了几十年的辛勤汗水，也收获了成就和喜悦。作为济南市信鸽协会的资深会员，他对养鸽的热爱从未减退。为了给心爱的鸽子一个舒适的家，他在自家楼顶精心搭建了鸽子窝。每天清晨都会准时上楼，为鸽子喂食、换水、打扫卫生，仔细检查它们的健康状况。在他的悉心照料下，这些鸽子不仅羽毛光亮，身姿矫健，还在各类信鸽比赛中多次斩获佳绩。每当看到自己的信鸽在赛场上一飞冲天，历经艰难，从远方载誉而归时，养鸽的辛劳都化作了满心的欢喜。那些沉甸甸的证书，是他多年养鸽生涯的见证，也是他心中最珍贵的财富。对我谈起这些，老李眉飞色舞，脸上洋溢出自豪的笑容。 老李微信的昵称叫“晨曦之鸽”，这名字里藏着他半生的念想，饱含着无尽深意。晨曦，那是破晓时分第一缕温柔的光，带着希望与新生，象征着崭新一天的开启。而鸽子，于老李而言，是自由翱翔于天际的精灵，是梦想与热爱的寄托。我猜想，老李用“晨曦之鸽”这个昵称，一定寓意着他期盼如晨曦中展翅的鸽子，怀揣着对生活的无限憧憬，去追逐属于自己的那份自由与梦想！ 然而，这份对鸽子的热爱，却在不经意间给邻居们带来了困扰，邻里之间的矛盾也由此产生。这也是他忍痛割爱，最终将宝贝鸽子全部处理掉的重要原因之一。 老李的另一爱好是喜欢乐器。自幼苦练二胡，凭借扎实的童子功底，16岁时被招至部队成了文艺兵。几年下来他挑起了大梁，担任了宣传队乐队队长。他年轻时不仅聪慧过人、仪表堂堂，还凭借个人魅力成功摘得部队首长的千金这枝军中之花，让许多费尽心思的追求者羡慕不已。 近些年来，爱人跟随女儿一家去了意大利帮助操持家务，老李独守空房，除了以鸽子为伴，能给他带来快乐的就是二胡、钢琴、手风琴、电子琴、小提琴等。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变成了乐器里的多面手。知道我退休后在省老年大学学二胡，从不与人加微信的他，主动与我加为好友，并约我到他家切磋琴艺。 2021年秋的一天，我带上二胡开车如约来到转山西路的师大新村，老李下楼来接我。寒暄过后，进入他住的五层复式房间，室内宽敞明亮，白色基调西式风格的装修格外靓眼。老李领我参观了一楼二楼几乎所有房间，室内安排的清新雅致，物品摆设的井井有条。不言而喻，为我的到来，老李做了精心布置。 二胡交流了约一小时左右，我们交替拉奏了几只曲子。老李技法娴熟，指音饱满，悠扬动听的旋律里满是他对生活的热爱，我自愧不如。他也对我在短时间内熟练几首曲子的速度感到惊讶，询问了许多老年大学教学的情况。我劝他走出家门，进入老年大学深造，老李若有所思。我们谈聊随意，话题广泛，从学琴到养鸽，从家庭到社交，无所不言。不知不觉间已到中午时分，我们去小区外面的饭店吃饭，出门前老李从冰箱里拿出两只冷冻的鸽子肉送我品尝，那份情谊令人感激。 自此，我们在微信上的交流多了起来，每当在老年大学学完一首新曲子我都要发给他听，他有时录制了曲子也传给我看。只是有段时间，他住在长清，家中没有路由器不方便微信联系。 2024年3月28日，省委退休的琴友M约我去东山小区拉琴，想到老李一人在家寂寞，便约了他一同前往。东山坡上绿树成荫空气清新，我们三人在一间小木屋内围坐在方桌四周，先松香擦弦，调音定调，又音阶琶音，活动手指，后各自拉奏。M首献了一曲眼下流行的《步步生莲》，旋律清丽婉转、禅意绵绵；老李演奏了他十分喜爱、节奏欢快的《红军哥哥回来了》；我展示的则是反映农村变化，农民翻身道情的《山村变了样》。琴弓起落间，三人目光在指尖与弓弦间流转，偶尔相视而笑。三把二胡此起彼伏，一会儿单个独拉，一会儿即兴合奏，如松涛对话，似流水争鸣，堪比一场小型音乐会。看得出，老李格外高兴！还说抽时间要请我吃饭。 那天，除了交流琴艺，我还意外见识了M藏而不露玩弹弓的绝活儿。只见他眼睛盯住远处树上的青果，拿起木制弹弓，拇指和食指捏着弹丸，轻轻一拉，皮筋绷得笔直，只听“嗖”的一声，铁弹飞出，那青果应声而落。他连射几次均百发百中。这指哪打哪、百步穿杨的弹弓技术非一日之功，令人惊叹！ 中午，M请我和老李在宿舍食堂吃饭后，我们来到历阳湖畔，这里的亭台木廊在茂密松柏的掩映下形成了一处绝好的休闲纳凉地。老李接过M随车带的一把低档二胡，坐在一旁拉了起来。我掏出手机为老李拍了一张照片，录了一段他拉琴的视频，第二天早晨在微信上发给了他。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与老李的这次聚会竟是我们人生的最后一次见面和诀别。如果早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记录他，我该多拍几张，该让镜头再久一点，该同他多说说话。可人生哪有什么“早知道”？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午后，一次随意的拍摄，竟成了永别前最后的定格。 2023年7月13日老李在微信中回复了我多条信息 : “首先祝贺你考上二胡专业研究生班！相信你一定会取得巨大成就！”、“我最近忙孩子驾照的事。孩子的驾照马上到期了，如果孩子本人不回来办理，驾照到期就作废……等天稍微凉快一点时我请你到长清来。我一直说，我早该请你客了，只是因为疫情等原因拖到现在了。凉快点后我来通知请客。” 当日，老李还发来一张自己在家中照的胸前佩戴着ZF颁发的纪念章照片，照片上他表情严肃庄重，显示出一个老党员的忠诚和坚定，后背墙上是用粗长的红绳编织的一个大大的“福”字。照片下方他附有说明 : “我今年七十一岁了，我也荣获了一枚入党五十周年纪念章。” 我连连点赞道 : “五十年党龄是真正的老党员了！一生听党话跟党走，无私奉献，无愧于荣誉称号！”这些话发自内心，我了解老李，不止一次的说过他怀才不遇，在仕途之路上胸襟坦荡、不谋权位。与我相同的是，他也特别厌恶趋炎附势、阿谀谄媚、行贿送礼等行为，我们相互“欣赏”彼此的 “一身傲骨，两袖清风”，才有了今天志同道合的友谊。那些年，我因“高风亮节”（校党委书记语）过早的卸任了“七品芝麻官”，未有机会提拔老李“上一个台阶”，成为交往多年置于我心中的一大憾事！ 时间进入2023年底，12月18日夜22时27分，济南市红色音符艺术团的Z团长发来一条微信 : “今天听说李肃去世了？” Z曾与老李是中学宣传队的成员，又与我是老年大学的同班，我与老李南山聚会后，Z还提议我带上乐器去老李那里玩。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人感到震惊和惋惜！我睡意全无，立刻联系了本单位，信息得到证实。后来得知，老李染上了新冠病毒，疏忽大意，致使肺部扩散，最终回天无力。 三天后，我在微信上给老李发出了最后的告别 : “李肃好！听到了关于您的消息，走的那么突然，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前一段我们还在一起交流二胡，您还说等几天请我吃饭，进一步切磋二胡，我也期盼着！可真的没有想到……愿您一路走好！安息于天堂！愿嫂子、李媛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合十]” 那一刻，明知老友无法看到，也还是要说出心中的所想所愿！ 出乎意料的是，当日老李的女儿李媛竟给我回复了微信 : “叔叔您好！我是李肃的女儿，父亲突然离世我们悲痛万分！父亲生前一直跟我们说起您，您不仅是我父亲一起共事的好同事，还是有共同爱好的知音和知己！我代表母亲一并感谢您的问候！望您和家人保重身体！并祝家人安康！[合十][合十][合十]” 看到来信，我思绪翻滚，写了一段长话，回忆这些年与老李情投意合的交往及对女儿早年的印象发了回去。 李媛回复道 : “叔叔您好！读了您的信息好多美好回忆涌上心头，感动感慨感激[合十]！这么多年深厚的情谊都会永记于心！您和父亲的友谊也将永存！忙过这一阵我去看望叔叔！祝您和家人安康如意！[合十][合十][合十]” 。 …… 那些天，李媛和妈妈赶回济南忙于处理老李的后事，为了表达感谢我与她爸爸情深似海的友谊，特意托在法国的朋友定购了一箱原装葡萄酒寄过来。 我十分珍惜这箱漂洋过海而来的葡萄酒，它装载的是岁月的醇香与友情的重量。每当酒瓶橡木塞缓缓打开时，仿佛能听见老李那爽朗的笑声轻轻回荡。这酒，我舍不得豪饮，只愿在每个怀念他的黄昏，浅斟半盏，让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漫过喉头，将几十载情谊的温暖，酿成余生绵长的思念。 生命终有尽头，但真挚的情谊永不褪色。老李虽然离开了，他的笑声、琴声，还有那份豁达的人生态度，将永远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历久弥新。 愿老李安息于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