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与日月争光

轩雅居主人

　　农历五月初五，是中国民间的传统节日——端午节。端午习俗主要有：女儿回娘家，挂钟馗像，迎鬼船、躲午，帖午叶符，悬挂菖蒲、艾草，游百病，佩香囊，备牲醴,赛龙舟，比武，击球，荡秋千，给小孩涂雄黄，饮用雄黄酒、菖蒲酒，吃五毒饼、咸蛋、粽子和时令鲜果等，有些民俗渐已消失。

关于端午节的由来，说法甚多。但千百年来，屈原的爱国精神和感人诗辞，已广泛深入人心，故人们“惜而哀之，世论其辞，以相传焉”，因此，纪念屈原之说，影响最广最深，占据主流地位。在民俗文化领域，中国民众把端午节的龙舟竞渡和吃粽子等，都与纪念屈原联系在一起。

时至今日，端午节仍是中国人民中一个十分盛行的隆重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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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端午，纪念屈原。一个诗人与一个传统节日、一种风俗民情联系如此之紧密，而且能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节日，让中国人民放假三天，普天之下，仅此一人。

在我们的生活印象中，端午是一个世俗的节日。吃粽子、赛龙舟、插菖蒲、挂艾叶、喝雄黄酒（据说有的习俗是为了驱邪避恶），而且从唐代开始，融入了一些娱乐的内容，比如朝廷会宣布放假，皇宫会举行“射粉团”等游戏，各地也有各种民俗活动。

清 徐扬

据学者考证，端午节的起源原本不是因为屈原，而是有很多种起源说，但后来的人们却约定俗成把端午节当作纪念屈原的日子。而屈原也使这个原本飘荡着粽叶、美食、菖蒲和艾叶之香的节日平添了芳香、馥郁的浪漫气息和忠于祖国、特立独行的精神内涵。

这种精神内涵体现在他流传下来的不朽诗篇———《离骚》《九歌》《天问》《哀郢》《渔父》等里面。

在今人看来，这些诗难以读懂，充满着哀伤的基调。“离骚者，犹离忧也”（司马迁语），“离，犹遭也，骚，忧也，明已遭忧作辞也”（班固语）。

诚然，屈原开创的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诗集，抒写了一个洁身自好、威武不屈的灵魂的痛苦之声。

然而，这些诗篇字里行间闪耀着健康、明朗的情怀，以“赋、比、兴”的手法描写的“香草美人”充满着绚丽、浪漫的色彩。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之 五月竞舟 （局部） 郎世宁

中国文学有两大源头，一是流传于中原，以“风”（《国风》）为代表的《诗经》（现实主义的源头）；二是发源于楚国，以“骚”（《离骚》）为代表的《楚辞》（浪漫主义的源头）。两者合称“风骚”，以泛指文学。

《诗经》的四言体格式与个性的单薄限制了它的思想精神的伸展，而《楚辞》则以它自由的行文，华美的辞藻，奇瑰的想象，深沉的倾诉，张扬着个性和才情，其影响力比《诗经》更为深远。后来的汉赋、唐诗、宋词等都把楚辞奉为圭臬和丰碑。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评说楚辞“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而且“衣被词人，非一代也”。连自负才高的苏轼都说：“吾文终其身企慕而不能及于万一者，惟屈子一人耳！”

02

然而，屈原并不是一个以文章自许的人，他的华美辞章只不过是他的政治抱负、济世精神与独特个性的外延。

他出身于与楚王同姓的贵族之家，一生都践行着贵族精神。

他在《离骚》中写道：他的父亲伯庸对他寄予了深切的期望，因此屈原认为自己应当要成为德才兼备、有所作为的人。

作为贵族子弟，他受到良好的教育，如饥似渴地学习过中原文化。在屈原故乡秭归乐平里有一个读书洞，相传就是少年屈原潜心读书的地方。同时，楚国的巫文化也造就了屈原的神灵意识与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就在发奋读书的过程中，他树立了自己一生的志向，写下《橘颂》：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表示要忠贞不屈，不随波逐流。

因为出身好，才华高，屈原二十多岁就被楚怀王任命为左徒，相当于副总理。司马迁在《史记》中写道：屈原“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楚王命他“造为宪令”，进行改革，选贤任能，富国强兵。在外交上，屈原主张“合纵”，联齐抗秦。

然而，在国内他遭到了既得利益的贵族阶层的反对，在外交上他遇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主张“连横”、力促齐楚断交的秦国相国张仪。

于是，在内外勾结的诬告与欺诈之下，昏聩的楚怀王把屈原贬为三闾大夫。

后来，楚怀王因为恼怒秦国没有兑现割地的诺言，起兵讨伐秦国，败归，损伤惨重。后来又几经周折，楚国不但失去了盟友，而且被秦国联合其它国家蚕食土地。

这个时候的楚怀王已听不进屈原的任何劝谏，反而流放了屈原。不久，楚怀王中了秦国的圈套，死在了秦国。

即位的楚顷襄王把屈原流放到了更加偏远荒僻的南方。

屈原有着“美政”的政治理想，然而“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他感叹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但他问心无愧，依然坚守本心，不愿效法朝秦暮楚、随波逐流的小人：“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寄希望于将来，随时准备为国尽力：“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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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放多年之后，屈原等来的是秦军攻破楚国郢都的消息，包括他的家乡在内的大片土地都沦陷了。

他写下《哀郢》，为百姓惨遭涂炭、流离失所而悲伤，他打定主意，要以身殉国，让自己的魂魄返回故乡：“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诗人的生命脐带系于他所爱的家园故土。

公元前278年五月初五，汨罗江畔，屈原穿着绚丽的五彩衣，头戴高高的切云冠，腰佩长剑，颈挂香草，衣缀珠玉，银髯飘拂，烨然若神。

他望了望北方的天空，那里赤云如火，屈原怀疑那是残暴的秦军烧杀掳掠的战火。秦国实行铁血政策，崇尚阴沉的黑色，军人以杀戮的多少而计功，这与楚国的崇文而浪漫是格格不入的。

屈原举起手臂，以宽大的衣袖遮挡了一下那刺眼的霞光，然后徐徐地吟唱他刚刚写下的《怀沙》。诗中为自己的不幸遭遇发出浩叹；表示要死守善道，绝不同流合污、苟且偷生，要以死明志，唤醒人们；最后礼赞了光明磊落的先贤。

他找了一艘小船，在船上他把石头绑缚在自己身上，从容划入汨罗江中，然后纵身一跃，魂游江天。

他依稀望见江边橘子花开，那洁白的花朵迎风招展，吐露清香。

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肩上披着芷兰，腰上系着薜荔，散发着浓郁的芳香，“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他看到了他爱着的人民在江面上拼命划着龙舟，焦急地呼喊“何在”，寻找他的肉身；江边的人们正在把用粽叶包好的食物投入江中，喂饱鱼类，以免他葬身鱼腹。

他还望见与他一样玉树临风的文人骚客在吟唱着《招魂》———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04

屈原不仅是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而且是秉持着崇高理想、独立精神而与黑暗势力决斗的最悲壮的战士。他的死，是殉国，也是殉道。

有人说，他的殉国，是因为对昏君的愚忠，死的不值，还不如发动群众，推翻昏君。这可以说是用现代的革命理论来苛责古人了。

且不说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屈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单是屈原的贵族身份和所受的教育，以及他对当时体制的认同，就不会允许这样做。

在那个崇尚君权的“家天下”的年代，屈原和后来的士大夫只能把治国安民的希望寄托在君王身上，而一旦希望落空，就不免会哀怨，如失宠的妾妇。

而屈原和后来的大多数士大夫迥然不同的是，他在保持忠君思想的同时，更凸显了他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思想，而非委曲求全，逢迎谄媚。

他对不合理的强权敢于质疑和反对，坚持改革，推行“美政”，爱护人民；在礼崩乐坏、弱肉强食的社会维护着高贵的文化传承与道德情操；当自己所维护的文化无可挽回地被一种残暴势力摧毁时，他矢志不渝，宁愿殉道而死也不愿意被奴役。

他的这种精神可以说是西周以来贵族精神的流风余韵，此后经过秦朝的暴政和历代王朝的分化，逐渐趋于耗散，只在特殊时期才有闪现。

屈原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然而却是一个内心真诚的人，一个人格高尚的人。

对于后人来说，他的精神力量远比他的政绩事功重要的多，他的“精采绝艳”、充满个性化的诗句也远比帝王将相重要的多。

司马迁评价屈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李白评价屈原：“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其实，不但是作为强权势力的楚王早已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就是后来扫灭六国、“执敲扑而鞭笞天下”的秦始皇，其身后的王朝也迅速土崩瓦解。

秦始皇所强力推行的焚书禁书没有能够持续下去，而“书同文”的政策因为顺应了文化的交融、发展趋势，而得以代代传承。可见，文化的精神、道统的力量要比世俗的强权更能深入人心，更能生生不息。

在召唤勇于创新、独立自主的时代，我们需要向屈原学习独立、求索的精神境界，养成明朗、高远的生命气象。这是我们在端午节纪念屈原的一个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