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章露天电影

桂苑 王伟祥

　　人到中年，回首想想，在银幕上看过的电影还真不少。但仔细忖忖，早年看过的极大多数却是露天电影。

“放电影了！放电影了！”童年时，每当黄昏，岱山县岱东章家、洛沙湾两个军营大操场上树起白色幕布时，附近渔农村的儿童们就会奔走相告，或呼爹唤娘，或邀朋约友。不一会，附近各村已家喻户晓了。夜幕下，通往军营操场的几条崎岖不平的小路上，涌动着一群群前往部队操场看电影的村民。

二十几年前，海岛缺乏文化设施，也缺少娱乐生活。每月一次海岛部队的露天电影吸引了渔农村的男女老少。军民欢聚一场，同观电影，对文娱生活极其贫乏的海岛人来说，不啻是一场文化大聚餐，一场军民精神交流的盛会。我们这代人正是在这种文化聚餐中得到电影文化的启蒙。

记得第一次看露天电影，我是同刘四房几个小伙伴结伴而行。仲夏的黄昏，凉爽的海风，我们象几只快乐的小鹿从乡间的小道欢奔而去。沿着北一大队贯通南北的无名小路，经过张家边、郑家、曹家，再在曹家踏上汽车路，向东一路前行。待我们到章家部队操场时，操场已坐满了排立整齐的部队官兵，来自不同连队的战士都在互相拉歌。夜空中响彻一片嘹亮的军歌和拉歌号子。“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那节奏明快，雄壮有力的军歌声，随着晚风飘向天空，让人亲切，令人亢奋。这嘹亮有力的歌声是我们小学里无法听到的，此时一听，精神为之振奋，也跟着情不自禁地轻轻哼起来。整个露天电影场洋溢着一片浓浓的军民友情，欢乐同喜的气氛。

操场的四周是一圈圈围着部队官兵的群众。有坐着的，有站着的。我们几个人小个矮，尽管踮着脚尖，仍只能看到上半个银幕。一个有经验的小伙伴说，去幕布后面看。可是银幕后面的田地里，也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无奈，我们又急急忙忙奔向操场的最后面，那儿有一排白杨树和葡萄架。小伙伴们“呼呼”几下似猴子般灵巧地爬上白杨树，坐在葡萄架上。这下可好了，银幕、操场都一览无遗，那感觉妙不可言，颇有站在点将台上检阅三军的味道。

电影开演了，一方白色银幕下，全场军民顷刻鸦雀无声。随着电影情节的展开发展，观众的情绪随之波动起伏。皎洁的月光下，一会儿是满场嘻笑，一会儿又是一片唏嘘……

那一晚，我和小伙伴带着满足和欢笑回家，也爱上了观看露天电影。虽然，那时的电影片子并不多，国外的只有朝鲜、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和越南等社会主义国家的电影。国内的影片几乎都是反映抗日战争和抗美援朝时期的老片子。放映故事片前，还要放几段国内新闻简报。那时，朝鲜电影多是反映爱情生活和家庭悲欢的故事，越南电影则多为战争片，而罗马尼来片子多有开放浪漫的镜头。因此，乡间有句顺口流：“越南电影飞机大炮、朝鲜电影啼啼哭哭、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中国电影新闻简报”。但有电影看毕竟胜过无电影可看，当时的乡下人借了部队的光，很是知足的。

几年后，我上大学来到杭州，偌大的省城影院众多，但我对露天电影却情有独钟。巧的是，我就读的大学宿舍在杭州文二路，旁边正是一家露天电影院。影院很简陋，数百条水泥板块具当座位，票价也只有一角多一张。观众多是周边高校学生。每当有新片子上映，我就在晚饭前，放一张凳子于宿舍走廊尽头的窗口，预先抢占位置，以便放映时能从最佳角度观看露天电影。那窗口尽管与银幕成四十五度的角，但距离近，高度足，既能看清银幕，又能俯看电影场子，同学们戏称为“总统包厢”。如果逢下雨天，银幕前的观众则会撑起五颜六色的雨伞和白白的塑料雨布，在明明灭灭的放映灯下闪烁不停，五彩纷呈。银幕内外，两重景致甚有趣味。而我们坐在“总统包厢”无险无恙，不怕雨洒，边欣赏电影，边观看露天影场的夜景。这一坐竟达四年之久。数年后，重去杭州读研究生时，发现露天电影场子正在拆掉，兴建高楼。

如今，海岛文化生活丰富了，娱乐设施也很多，影院、舞厅、OK厅随处可见。人们已无法看到那种简陋的露天电影场了。当我偶尔走进宫殿似的影院，在感受到豪华、安全的同时，却又感到气闷、逼仄，甚至嗅出几丝令人呛鼻的霉味。尽管银幕上的所谓进口大片国产大片，极尽现代电影技术手段，使声光色彩丰富而又逼真。但我的心头总会渗透出几缕奇异的思绪，追忆起那童年时的露天电影。那种宽敞的军营操场上战士们相互拉歌的欢乐气氛，那种坐在空旷无边的天幕下，心境随着银幕情节起伏跌宕的感觉，是多么让人惬意舒坦，多么令人难以忘怀……

假如，现在仲夏夜里，再放露天电影，我一定前往观看，重温昔日的快乐。

王伟祥原载 1997年6月5日《舟山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