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之七 岱山童谣

桂苑 王伟祥

　　岱山乡间流传的童谣，是我们童年开口学话的起步教材。虽无文字，却有朗朗上口，形象生动，极富韵律的魅力。能令人们受益匪浅，终生难忘。

童谣的传教，往往从摇篮边开启序幕。我老家刘四房，隔壁张氏外婆在养孙囡时，常常一边用小脚踩着孤形摇蓝脚，一边动手绕着网梭，合着节拍，轻声细语地哼诵童谣：“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家里吃口茶，舅姆家里喝清茶。舅舅抱着走，走到山里摘枇杷。枇杷树上一朵花，摘给外甥戴着走人家。”柔软的音调，轻松的节奏，仿佛是催眠曲，很快将婴儿摇入梦乡。

在我们上小学前，外婆教我们童谣，就在老屋街沿口。冬天，天冻地寒，我们缩着冻红的小手，一个个挨着身体，坐在街沿板壁前，晒热头孵。外婆开心地踩着小脚，走过来提议，做立立扳扳的游戏。一旁晒太阳的邻居附和，好的，动起来会热。于是，在老人们指点下，一排幼童齐刷刷伸出小脚。外婆拿一根小竹竿，先作示范。一边依次敲打排队伸展的脚尖，一边开始吟诵：“立立扳扳，扳过南山，南山牛好，父子买牛，买了八头，牛蹄马脚，脚落忽落缩一脚。”唱到最后一句时，竹竿敲到谁，谁就轮到执竹竿，背童谣，依次敲脚尖。若背不出，就罚重来一遍。嘻嘻哈哈，幼童们边背童谣，边做游戏，一会儿就玩热不冷了。

要是遇到下雨天。街沿口又会响起儿童们的呼喊声：“落雨嘞，吃饭嘞，小八喇子开会嘞。落雨嘞，打烊嘞，蝙蝠老鼠开会嘞。”

新春前，天更冷。幼童们常钻在温暖的被窠里，不肯起床，俗称“懒床”。外婆的办法是唱童谣，催起床。“新年到，穿新袄，戴新帽，放鞭炮！你们想不想穿新袄呀！”小孩们一听放鞭炮，自然迫不及待地想玩。一阵高兴，寒意顿消。此刻，就会有人跃跃欲试。若动作不快，或者仍不肯钻出被窠。外婆就会再哼诵一段新童谣“徐文祥，徐文祥，后山有只虎拖羊，侬吃头，我吃肠”。“快爬起，麻雀在叫，后山龙背岗墩，有一只老虎拖来的羊，快去看看！”儿童好哄，那经得住这种诱惑。真以为有这种奇事，连忙叫父母亲帮忙，穿衣起床。

过年前，磨米粉，做年糕，蒸米团，是乡间最有年味的一景。全家老小围着磨架轮流推磨，石磨很重，推磨也好玩。小孩跃跃欲试，有的个矮，手还勾不到磨担架子。有的手能攀到磨担架子，却推不了几下，就气喘吁吁。幼童们则好奇地看着把磨人，将米倒入磨盘上方的小洞，米浆从滚动的磨盘间，缓缓渗出。这时总会有人哼起推磨谣：“囡囡呀，推磨啦！磨担架子撩勿着。囡囡呀，吃饭啦！桌子太高撮不着！囡囡呀，吃团啦！囡囡无牙啃不落”。和着推磨节奏，声声哼来，老村过年气氛，从磨米现场向四周缓缓弥漫，渐浓渐厚。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 老屋的推磨声，嗄然而止。外婆的儿子把石磨的底架拆掉，为三个女儿做了一副床架。为此，前道地的忠芳与后道地的胜龙起了冲突。从此，老村推磨的童谣少了一件真真切切的配景道具。

初夏，稻田上的夜空飞舞着忽闪忽闪的萤火。此时，最应景的童谣，我的已从外婆口里学到。“萤火虫，夜夜红，飞到西，转到东。陈家山嘴挂灯笼，灯笼破，墙门过，三千铜细上宁波。”于是，吃过夜晚，直奔晒谷场，稻田边，挥舞着双手，呼喊着，扑抓荧火虫。试图抓几只，放到蚊帐内当小灯笼。

几十年过去了，当我辈也成外公外婆时，记忆中的童谣，成为传教孙辈的教本。外孙还不会说话时，就开始牵着他的小手，碰碰他的指尖，吟诵童谣：“斗斗虫，嘟嘟飞，捉只麻雀剥剥皮，要吃吃眼去，勿吃嘟飞去。”念到勿吃嘟飞去时，拉起外孙的双手向上空伸展，作飞翔状，逗得外孙嘎嘎嘻笑。

在岱山农村还流行这种风俗，若幼童晚上唾眠不好，哭闹不休。家长就会在一张纸上，写下这样的童谣：“天光光，地光光。我家有个小儿郎，日夜啼哭在娘房，过路君子看一眼，一觉唾到大天光。”然后，贴到路边的电线杆，或屋墙头上。灵不灵，不知道。这只童谣，北峰乡间路边墙上时常可见。

外婆会吟诵的童谣很多，不知从哪里传承来。多年后，我发现外婆说的童谣与宁波童谣很相似，有的是不同版本。可见，岱山童谣是当年先辈们从宁波迁移海岛时带来。可谓人来了，口传文化也带来了。但是，岱山，或者岱东也有自己特色的童谣。譬如，这一首童谣，“叽咕嘎，叽咕嘎，阿毛老婆牵沙蟹，牵勒半夜更，还没半淘箩，牵勒五更头，还没三碗头，牵勒天亮，还没好卖。”这首童谣，就反映了岱山，或者北峰一带，乡民下海涂擦螺抲蟹的生活。这是岱山先辈的独创。

我所熟知的一些童谣，皆受隔壁外婆传教。外婆姓张，讳夏云，娘家为北峰张家边村。生前育有一子四女，2013年过世，享年八十五岁。晚年，长子成婚，女儿外嫁，独自生活。直至生活不能自理，才轮流去子女家颐养。外婆一生清苦，却不怨不哀，乐观安生。出丧时，我因在舟山医院服伺父亲住院治疗，未能送葬上墓。实为我的一个遗憾。 外婆走了，但她当年传教的童谣仍传诵在世。

童谣，是童年嵌入灵魂深处的文化基因，凝结着长辈对后辈的浓浓爱意和深深情感。我深信，乡音难改，童谣难忘！

王伟祥，2015年2月1日载《舟山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