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诊所

兰若寺DE妖医

<p class="ql-block">闲暇时,我也刷抖音。那里有无数医生专家,穿着白大褂,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从感冒发烧到癌症治疗,无所不包。他们面色红润,言辞流利,仿佛从不知疲倦为何物。我时常疑惑:这些同行们,在诊室里是否也如视频中这般精力充沛?抑或是将所有的精气神都倾注在了那方寸屏幕上?</p><p class="ql-block">我也曾尝试制作短视频。想着何不将多年行医所得,择其精要,制成短视频,惠及大众?于是购置灯光,钻研剪辑,将高血压如何预防、糖尿病如何调理之类常识,娓娓道来。谁料播放量寥寥,点赞者不过二三熟人。转而试作爱国卫生运动史话,或正能量医患故事,亦反响平平。</p><p class="ql-block">后来扩展到家电维修、计算机常识、旅行见闻,甚至军人事迹等业余爱好。我精心准备文案,反复拍摄,力求将有用的信息传递给更多人。然而现实依然给了我当头一棒——那些认真制作的视频,观看者寥寥无几,偶尔还会遭遇"限流"的命运。与此同时,试着制作了一个毫无营养的搞笑视频,却动辄收获数十万点赞。</p> <p class="ql-block">这世道究竟怎么了?我百思不得其解。</p><p class="ql-block">某日,一位老病人来看诊。他年约七旬,面色蜡黄,咳嗽不止。我为他检查完毕,详细分析了病情,开了药方。他却不急着走,而是掏出手机,给我看一个视频。</p><p class="ql-block">"医生,您看这个专家说的,我这病吃这个偏方就能好,您觉得靠谱吗?"</p><p class="ql-block">我瞥了一眼,视频中一位自称"医学教授"的人正信誓旦旦地推销某种草药。我叹了口气,耐心解释其中的谬误。老人将信将疑地走了,临走时还嘟囔着:"可人家有几百万粉丝呢……"</p><p class="ql-block">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在这个时代,权威不再来自于专业资质和临床经验,而是由粉丝数和点赞量决定。一个拥有百万粉丝的"专家",其话语权可能远超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人们宁愿相信屏幕上那些光鲜亮丽的承诺,也不愿倾听诊室里疲惫却真实的建议。</p><p class="ql-block">我还接诊过一位老太太,从怀里掏出手机,非要我看她收藏的"养生视频"。视频里某位"国医大师"宣称,吃绿豆可治百病,配合他特制的"五行磁疗贴",癌症也能痊愈。老太太颤巍巍地问:"医生,我按这个方子吃了三个月绿豆,怎么血压还是高?"</p><p class="ql-block">我看着她浑浊眼睛里那点希冀的光,竟一时语塞。该告诉她这纯属无稽之谈?还是该痛斥这些谋财害命的"网红神医"?最终我只是开了正规的降压药,叮嘱她按时服用。老太太临走时嘟囔:"网上那个大夫说得可好了..."</p><p class="ql-block">四月的平凉,我诊室门外的老槐树,不知何时已亭亭如盖。记得初来这家医院时,它才碗口粗细。五年后,我在这门前看过多少愁眉苦脸,听过多少唉声叹气,开过多少药方,又送走过多少康复或永别的病人。而今这方寸之地,竟显得如此陈旧落伍。</p> <p class="ql-block">我曾拍摄过一期关于高血压防治的内容,查阅了大量文献,确保每一句话都有科学依据。发布一周后,播放量不足三百。而同一天,一个年轻人拍摄的"用高压锅煮奇怪食物"的视频,播放量却突破了千万。</p><p class="ql-block">这不禁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笔下那些"看客"们。他们围观孔乙己的窘态,欣赏阿Q的精神胜利法,却对真正重要的事物视而不见。百年过去了,看客们不过是从街头搬到了屏幕前,本质却丝毫未变。</p><p class="ql-block">我一位军队时期的同事自主后在一家短视频公司兼职,最近成了"网红"。他在抖音上发布一些医疗段子,配上夸张的表情和流行音乐,粉丝数迅速突破五十万。短视频公司领导对此大加赞赏,称他"提升了公司影响力"。然而有一次碰到他聊起此事,他振振有词"没办法啊,停下来粉丝就会流失,公司也不答应。"</p><p class="ql-block">我问他为何不专注于医疗本身。他苦笑道:"老兄,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没有流量,谁认你是专家?你看那些真正的专家,门诊排长队,可收入还不如一个带货的网红医生,我这种普及也有一定的社会价值,而且没有上班辛苦也没有风险。"</p><p class="ql-block">我无言以对。确实,医院走廊里那些资深专家的照片,远不如抖音上一个年轻医生扭几下屁股来得吸引眼球。</p><p class="ql-block">当然,在短视频时代,也有坚持初心的专家在孜孜不倦的讲疾病的治疗,为患者提供方便,解决患者线下看不上病的困难,但我还是心有余悸,难道他们是铁人吗,他们真的能做到24小时精力充沛吗。</p><p class="ql-block">有时我会想,我们这个时代是否患上了某种集体癔症?人们疯狂追逐那些转瞬即逝的快乐,像饥饿的野兽般吞噬着一个又一个短视频,却对真正滋养心灵的知识食粮不屑一顾。屏幕上的笑声此起彼伏,掩盖了现实中日益严重的知识匮乏和精神空虚。</p><p class="ql-block">我尝试过一次,录制了一段模仿剩男剩女的视频。效果确实比科普视频好很多,但我却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删除视频后,我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思考着一个医生究竟该以何种面目出现在公众面前。</p><p class="ql-block">前不久,一位年轻患者的话让我印象深刻。她因为相信某网红医生的"七天治愈糖尿病"方案而擅自停药,导致病情恶化成酮症酸中毒。在病床上,她流着泪说:"我现在才知道,真正的医生是在诊室里认真看病的人,不是在屏幕上哗众取宠的小丑。"</p><p class="ql-block">这句话让我感到些许慰藉。也许,在这个信息爆炸却真理稀缺的时代,坚守专业本色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抵抗。我不再为视频的播放量焦虑,而是继续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发布有用的内容——哪怕只有一个人从中受益,那也是值得的。</p> <p class="ql-block">下班时间到了,我关掉电脑。明天,仍会有病人带着从抖音上学来的"医学知识"前来求诊;仍会有同事在现实与虚拟世界中疲于奔命;仍会有无数人在无尽的滑屏中消磨生命。而我,只愿做那个在诊室里认真倾听、仔细检查的医生。屏幕之外的真实世界,才是我的战场。</p><p class="ql-block">毕竟,当笑声散去,人们终将明白:生命之重,岂是几个点赞可以衡量的?</p><p class="ql-block">记得前几年我值夜班,窗外月光如水,泼在办公桌上那叠厚厚的病历上。忽然想起实习时带教老师的话:"医者,非仁爱不可托,非廉洁不可信,非聪明不能任。"如今这"聪明",似乎有了新的注解。</p><p class="ql-block">我关上手机,眼前浮现出希波克拉底誓言。那些古老的希腊字母在脑海里泛着金光,仿佛在嘲笑这个时代。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压在地上,像一柄出鞘的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