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窝

闲风

十多年前，在小镇的校园里，有八套旧宿舍待售，价格极为亲民。经过一番资历排序后，他借钱购得一套。这套宿舍虽显陈旧，但五室一厅，外加两个宽敞的大厨房，布局开阔。尽管房屋略显老旧，但对他而言，这无疑是一笔划算的交易，他满心欢喜，因为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宿舍与学校紧密相连，四周有围墙或铁栅栏环绕。门前繁花似锦，屋后绿草如茵。课余赏花弄草，可以消解课堂上的疲惫。开学时热闹非凡，放假后则清静无比。上街购买油盐酱醋，或身体不适时去医院看病，都极为便利。

其他住户陆续对房屋进行了重新装修，使它们焕然一新，与时俱进。然而，他因囊中羞涩，房子至今未变。“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连里面的电线都未曾更换，老化严重，经常断电。他害怕用电，因此常常请人前来检修线路。

家中的摆设极不规则，显得有些凌乱。家具多为祖上传下来的，新添的寥寥无几。正厅上方挂着一幅“毛泽东像”，这是整个屋子里唯一的一张画。像下是一张一字桌和一张八仙桌，配以四把长凳。还有数把或木制、或竹制、或塑料的，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椅子。迎宾接客却连沙发都没有。五个房间中四个铺有床，其中一间配有电脑，一间摆放着电视机，是他自娱自乐的地方。还有一间摆了一张麻将桌和数把四方凳，供同事们偶尔在清闲时娱乐。每个房间都有一张办公桌，其中有两张是淘汰的课桌代替，配以几把椅子。

床脚、桌脚、凳脚、椅脚，加上他家里的人脚，脚多是这屋里的特点，显得有些拥挤。蜈蚣虽有许多脚，却生活得自然怡得。公鸡虽只有两只脚，有时还缩起一只做金鸡独立之势，但依然生活得自在。

在他的房间里，还有一张从学校捡来的旧课桌，上面堆满了各类书籍。有教育教学的、文学艺术的，还有其他各类书籍。他是“文革”结束后刚毕业的高中生，没有经过师范教育，后来考入师范学习两年。工作经验主要靠自学。墙上挂着一把二胡，抽屉里藏着笛子、口琴、葫芦丝、锁啦等乐器。以前学校音乐器材少，为了增加学生的音乐兴趣，他常常带着这些乐器上音乐课。

两个厨房只用一个，另一个则堆放农具家什。他的妻儿是粮农，有山有田，有地有菜园，多年来一边教书一边种田。按八十年代分田到户时的时髦话叫“一副瘦身板，两块责任田”。

房屋虽简陋，但“室内室外祥云笼罩，人出人进瑞气跟随”，家里人气颇旺。因为他好交友，不论男女老幼，视同事为亲人，把学生当知交。所以有事无事，总会有人来陋室走走坐坐。每天夜里，同事们为消除一天的疲惫，在他家玩牌。逢周末有时同事们在这陋室里自己动手置办一桌丰盛的宴席。也有学生自己来炒个菜，打个汤。有同事玩笑道：“这里也是我半个家。”

俗语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在这位身上算是有了印证。去年暑假，他提议老弟买单去旅游，老弟年收入二三十万，比他强多了，他们去了福建漳州、厦门、东山岛，广东广州、佛冈、茂名市，海南岛从海口玩至三亚。半个多月，吃好，玩好，住的更好，夜夜是四星、五星的豪华宾馆，说住进了“金窝”，一点不过分。里面席梦思的床有空调，电视、电脑，还有茗茶。白天玩得开心，一到夜晚却要了他的命。怎么也睡不着，像幼儿一样认床。半月过去了，他的老弟说：有几个老板买单，再去白电、佛山玩几天。他却急了，连说：“谢谢，这次玩这么多天，已经是史无前例了。”于是匆匆回家。

今年暑假搭乘同事小谢家的便车去浙江旅游探亲，呆了十多天，游玩了千岛湖，西施故里诸暨，王冤故里五泄湖，小商品市场义乌等地。亲朋好友天天好酒好菜招待，住的都是比他家强百千倍的很潮流的洋房，说住进“银窝”，丝毫不夸张。他也是度日如年，整宿整宿的不得入眠。亲朋好友再三要求多住些日子，说是很难得。可他还是觉得回家的好。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出门一时难，在家千日好。”他是真个恋家！在家里，他忙碌一天，身心疲惫不堪，可一进这世界，虽然简陋，却很安妥、温馨。“无害人之熬煎，亦无被害之恐慌。”不必像农家妇女挑着鸡蛋赶集，在人群里前顾后档的，生怕打了蛋，走步路都要慎之又慎。在他心里：男有妻，女有夫，夫妻有儿女，儿女又给添孙女，孙子。有酒且饮，无酒清淡，随形适意，其乐无穷也。

要问这“草窝”是谁的？与他一同教过书的，曾经的、现在的同行会说：“这不是老余家吗？”在他面前读过书的，曾经的、现在的学生会说：“那是余老师家。”他曾经的、现在的学生家长会说：“就是余老师嘛。”……

不错，这正是一位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一心只为对得起自己那份工作的，在讲台上站了近40年的普通教师的家，他姓余。

写于2013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