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未泯

云深不知处

　　我每每看见孩子们在街角玩耍，便不由得驻足。他们或追逐，或嬉闹，脸上浮着天真的笑容，眼睛亮得如同两粒黑水银。这光景，每每令我想起自己的童年，那些早已消逝的欢乐时光。

孩子们的游戏是极简单的。几块石子，一条皮筋，甚至只是空地上画出的几个方格，便足以让他们乐此不疲。我见过两个小儿用树枝在地上划出沟壑，引蚂蚁搬家，竟消磨了整个下午。他们的快乐如此纯粹，不假外物，全凭一颗活泼泼的心。

而成人则不然。我们需得购置昂贵的玩具，安排周密的行程，方能获得些许快乐。这快乐又常常如朝露般短暂，转瞬即逝。我们笑，却未必真快活；我们玩，却总带着三分勉强。成人的快乐，早已被世故与计算所污染。

记得幼时，我曾将一只纸船放入溪中，看着它随波逐流，渐行渐远，心中竟涌起无限遐想。那纸船载着我的梦，漂向未知的远方。如今想来，这不过是孩童的痴想，但当时确乎是极认真的。现在即便给我最精致的模型船，怕也难寻回那份纯粹的欢喜了。

童心的可贵，在于其不受拘束的想象力。一片云可以是奔腾的马，一道墙缝可以是探险的密道。想象力如同翅膀，让孩子的心灵得以翱翔。而成人惯于将事物钉死在实用性的十字架上，云只是云，墙只是墙，世界因此变得狭小而乏味。

我曾认识一位老先生，年近七旬，却总爱蹲在路边看蚂蚁搬家。问他缘故，他笑道：“看着它们忙忙碌碌，倒像是看见了人世百态。”这位老先生的眼睛里，常闪烁着孩子般的好奇。他读书、作画、莳花弄草，样样都带着新鲜感。与他交谈，如沐春风，不觉其老，只觉其可爱。这便是童心未泯的好处了。

保持童心，并非要人幼稚无知，而是要在成熟中保留一份天真。知道世道艰难，仍能对美好事物心怀期待；见识过人性复杂，仍愿意以真诚待人。这恰如那位老先生，历经沧桑却未变得 cynical，反而更加温厚通透。

现代人的生活，被各种琐事填塞得满满当当。我们忙着赚钱，忙着社交，忙着在虚拟世界里刷存在感，唯独忘了如何单纯地快乐。手机屏幕上的笑脸符号，取代了真实的欢笑；精心修饰的照片，掩盖了生活的本色。我们活得如此“充实”，却又如此空虚。

我认识一位朋友，每到周末便带着画具去公园写生。他说：“看着树叶的脉络，花瓣的纹理，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起初我觉得他矫情，后来才明白，他是在用艺术家的眼光，寻回那颗被日常消磨殆尽的童心。现在我也学他，偶尔放下手机，静静观察一片树叶的飘落，或是一朵云的变幻，竟能获得意外的宁静。

童趣的保存，需要刻意的练习。我们可以学习孩子，对寻常事物保持好奇；可以像孩子一样，偶尔任性一下，做些“无用”的事；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像孩子那样，容易忘却烦恼，容易重展笑颜。

当然，成人毕竟不是孩童。我们肩负责任，面对现实，不可能永远活在童话里。但正因如此，保留一份童心才显得尤为珍贵。它是浊世中的一股清流，是重压之下的一处透气孔。有了它，我们才能在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那位看蚂蚁的老先生去年过世了。追悼会上，人们不约而同地谈起他那些“孩子气”的举动——七十岁了还吃冰糖葫芦，下雨天故意踩水坑，见到新奇玩意儿总要凑近研究。奇怪的是，没有人觉得他不庄重，反而个个面露温暖的笑容。我想，这便是童心最后的胜利吧。

临了，我愿自己到老都能为一只纸船心动，为一朵花开欢喜。这世道已经够沉重了，何妨带着一颗童心，走得轻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