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关村坝站台之上,铁轨蜿蜒着伸展出去,蜿蜒的仿佛是进入深山的秘径。身后是壁立千仞的山崖,苍茫得如同远古未曾开封的书卷。一阵低沉的轰隆之声自山壁中震荡而出,旋即,绿皮火车如一头疲惫的古老生灵,费力地喘息着出现在山洞出口。</p> <p class="ql-block"> 车在月台停驻,竟引得山中鸟雀也喧起一片鸣噪,仿佛古老的精灵们用它们奇异的语言迎接这个铁家伙到来。火车沉重地喘息声渐弱、渐低,犹如一声悠长的叹息滑向那未知的远方。</p> <p class="ql-block"> 我登上车厢,环视四周,干净整洁,列车员态度和蔼可亲,亲切地询问我要去哪里。随即,购买了一张去普雄的车票。细心的列车员还不忘叮嘱我,去普雄的车程时间等注意事项。列车员的热情和细心,对于出门在外的我来说真是一种莫大的温暖和感动。片刻,车轮缓缓转动,我的这趟5633次绿皮火车之旅终于正式开始了。</p> <p class="ql-block"> 窗外,千仞绝壁自车厢旁直立而起,车行其下,直如穿行在洪荒巨神展开的手掌沟纹里。列车经峡谷一线天,光垂瞬间落下来。窗外的风景在车轮转动中不断地发生变化。</p> <p class="ql-block"> 在这千里成昆线上的绿皮火车,如同爬行于大地之上的一只缓慢虫子,但也恰恰在这样深沉缓行的车速里,我得以细细阅读大地书写于嶙峋崖壁上的古老文字。</p> <p class="ql-block"> 车厢内渐渐沉静下来。我旁边座位那位须发花白的老汉终于也止住了咳嗽,目光出神般望向窗外奔涌的大渡河出神。</p><p class="ql-block"> 浑浊湍急的河水劈开坚硬的山岩,一路流进深谷去了,仿佛一条在漫长岁月里被磨圆了棱角的巨大灰黄脊背,裹挟泥沙与亘古的决绝,奔赴那更为遥远的远方——这翻滚的洪流之中曾载过多少故事?老汉忽然转过头来,语调低沉:“当年修这铁道,人可全是用骨头拼起来的……”他伸出青筋凸起的手指点向荒山深处几处隐约旧迹,“那里呀,埋了我们多少小伙子?” 我心中一凛,他口中述出的是成昆铁路的起点,铁道兵曾用生命丈量这方险峻山河的每尺每寸。</p><p class="ql-block"> 那时大渡河奔腾不息的岂止是水,更有几万血肉之躯的呼啸。</p> <p class="ql-block"> 车停在一个无名小站,几个彝族小孩提着篮子向车窗内探头探脑,用脆生生的普通话轻声叫卖当地野果。我买了一些野苹果,又将带来的几块小饼干塞给最前面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她小手略一迟疑后便接了过去,那双清澈的眼瞬时一亮,仿佛两颗落入深谷的晨星。</p><p class="ql-block"> 而后我目送着孩子们的身影奔跑远去,小小脚印如种子悄然播撒进这苍莽山原:或许那最细微的善意触碰,恰是足以在莽莽群山的幽深心房里震荡起回声的石子。</p> <p class="ql-block"> 经过5小时车程,列车驶近了普雄,大凉山的轮廓在暮色里柔和下来。车速亦如时间之流从容延展、缓慢凝固。窗外,青山、梯田与农舍都显出一种安宁和暖的气息;车厢里,人们起身整理行装发出的细碎声响如同和缓的低吟,彼此提醒着即将到来的终点。</p> <p class="ql-block"> 火车终抵普雄站台,长长的影子在地上匍匐不动了。我步出车厢立于月台,暮色四合,天地间一片安宁,站房墙上那些模糊的“普雄”古称“濮苏”二字在薄暮里隐约可辨,如同遗落山崖的古老图符。站外有稀落灯火次第亮起,晕开朦胧的温暖,轻轻拍打着山原静夜的前额。</p> <p class="ql-block"> 这趟绿皮列车,以其近乎笨拙的节奏,带我一寸寸细品大凉山的质地——列车虽被尘世轻视为“慢”的存在,然而这迟行正是让双眼与心灵洞开深度,让山魂、水魄与人情徐徐沁入灵魂的途径。现代潮流裹挟下的种种“快”如浮光掠影,反将这莽莽凉山的深心褶皱抹平为虚幻背景;慢列车拖曳着时间本身最深厚的沉淀,却让我们得以真正趟入那亘古不息的河床。</p> <p class="ql-block"> 归后展看地图,才知大凉山深处藏有一个地名叫“慢坡子”。此行不似飞行迅捷如脱弦之箭,但正是这蜗行虫走的光景,让我得以拾回一个丰盈的凉山。忽见宋人诗句横跃心头:“地近西山有白云”,这终至的“慢坡”,乃是大地借“慢”而为我们铺展的生命启示:唯在这“慢”的路径上,我们方能与那些永恒的厚重悄然邂逅。</p> <p class="ql-block"> 如此在历史群山与人心幽谷中辗转的绿皮慢列车,恰是大地深情的脉搏声律动不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