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香漫五月

放空晴天

今夏的雨总算来了，赶在端午前敲开了“龙舟水”的序幕。闷热多日的天地间，这场雨下得酣畅淋漓，把空气中的燥热都冲刷得一干二净，天气瞬间凉爽了许多。可是夜里睡觉却成了难题，几只不识趣的蚊虫总在耳边嗡嗡作响，扰得人辗转难眠。

天刚泛起鱼肚白，楼下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推开窗，晨风裹着露水的清凉扑面而来，母亲正在院子里捆扎新采的艾草。她系着旧围裙，发梢还挂着几颗未干的露珠，手指翻飞间，青翠的艾草便服帖地束成小把。“妈，这艾草真香！”我趴在窗台上喊。母亲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这艾草啊，可是端午的好东西！”每年临近端午，母亲都会早早去采艾草，三五株分挂(或插)在门口和香炉处，院里屋里都飘着淡淡的香味，这成了我童年里特别的记忆。

记得小时候，端午前跟着母亲去采艾草最是有趣。有年五月初一，天刚蒙蒙亮就被母亲把我从床上拽起来：“采艾要趁早，露水最养人。”我揉着眼睛跟在她身后，田埂上的野草把裤脚扫得湿漉漉的。待母亲将新鲜干净的艾草采回来困扎好后，这才见她踮着脚往门口左侧挂(或插)艾草，嘴里还念叨着：“艾旗招百福，蒲剑斩千邪。”在这节日里处处藏着先民智慧。《荆楚岁时记》载“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原是因仲夏湿热易生疫气。如今城里人用香囊替代草药，但那份对自然的敬畏仍在粽香里延续。

那时的我挑食，最怕艾草那股子苦香味。母亲总爱把嫩艾叶捣碎煮鸡蛋，绿莹莹的一碗推到我面前。“阿业，尝尝，吃了夏天不长痱子。”她轻声哄着。我盯着碗里泛着青光的蛋白，捏着鼻子直往后缩。母亲假装生气地竖起了眉毛：“这可是能治百病的仙草呢！”见我依然躲闪，她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来，最后只是轻轻摇头，低头舀起一勺送入口中，阳光在她微颤的睫毛上跳跃。

工作后认识了同事老莫，他媳妇是社区医院的护士。有年夏天办公室蚊虫异常猖獗，老莫突然摸出几根艾条：“业哥，试试这个，这是我媳妇的单位发的，说是驱蚊神器。”说着便点燃了艾条，不一会儿，办公室里就弥漫起艾草的香味，蚊虫也渐渐少了。这使我对母亲当年所说的“仙草”，又有了新的认识。

“咋样？”老莫得意地挑眉，“俺媳妇说了，这玩意儿比花露水管用多了。”我深吸一口气，这味道莫名熟悉，突然想起小时候每到端午，母亲总要在门框上插艾草，说能“驱邪避秽”。

入伏后，老莫硬拉着我去他家做艾灸。“你这颈椎，”他媳妇按着我的肩膀直摇头，“比冻梨还硬。”她麻利地搓着艾绒，突然“啪”地按在我后颈上。那股温热慢慢渗进骨头缝里，恍惚间，我仿佛看见母亲蹲在灶台前，用艾草煮水给我擦身子的模样。艾草的香气总是这样，先是一阵苦涩，而后才透出丝丝回甘。

楼下新搬来的小媳妇刚出月子，整天没精打采的。我送了些晒干的艾草给她：“煮水擦身，对恢复有帮助。”

过了一周在小区遇见，她气色明显好多了。“真是好神奇”她眼睛亮晶晶的，“洗完浑身都轻快多了。”看着她舒展的眉头，我突然明白了母亲年复一年挂艾草的坚持。

前几天下班，看见陈阿姨带着小孙子在院子里认艾草。小家伙捏着叶子闻了闻，立刻皱起鼻子：“臭臭！”逗得周围人都笑了。

周末回家，发现母亲在菜园角落新辟了块地，整整齐齐种着几排艾草。“现在野生的不好找了”，她蹲在那里修剪枝叶，背影瘦小得让人心疼，“得自己种些，不然端午都没得用。”

端午将至，天刚亮我便醒了。母亲踮着脚在门框上挂艾草，青翠的叶片垂落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微风吹过，苦涩的清香便悄悄渗进房间。

厨房飘来粽叶的气息时，我仍望着门框上轻轻晃动的艾草出神。“你在发什么呆呢？”母亲捧着热腾腾的粽子走来。艾草的苦香与粽叶的清新在五月里交融，化作最熟悉的味道。

夜深人静，取出柜中去年晒干的艾草。月光下，枯黄的叶片泛着柔和的光泽。指尖轻触，那沉淀的苦香便萦绕不去。这艾香漫过的五月，总是藏着最绵长的情意……

想必今晚有这艾草相伴，定能睡个安稳觉了。

图片:部分为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