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香辞魂

挥挥衣袖的水滴

　　青灰色的晨光里，我凝视着一片青翠欲滴的箬叶。叶脉间蜿蜒的露水，恰似汨罗江支流的形状。那些被夜露浸润的纹路，在破晓时分渐渐显影——褪色竹简上浮动着楚地朝霞写就的半阙《涉江》。

‍ 指尖抚过叶缘锯齿时，忽然惊觉——这分明是岁月在竹帛上啃噬的齿痕。

　　龙舟的桡片切开水面时，整条江水都开始翻动泛黄的绢帛。鼓声从水底浮上来，带着青铜编钟的共振。

‍ 我看见鼓面上朱砂绘制的凤鸟纹在颤动，像要挣脱鼓束缚，飞回楚王宫的漆案。而系在舟尾的红绳正牵着整座楚辞的星空，绳结里藏着《天问》里坠落的星辰。

　　蒸笼揭开的刹那，白雾中浮现出无数棱角分明的影子。糯米在竹叶里结晶成玉琮的形制，每一粒都包裹着三闾大夫冠冕上的珍珠。

‍ 当牙齿陷入柔软的棱角时，我尝到云梦泽芦苇的苦涩，洞庭湖银鱼的腥甜，以及某种比青铜更沉重的、来自江底沙金的滋味。

　　艾草悬在门楣的阴影里，将正午的阳光筛成细密的香篆。那些穿过草叶间隙的光斑，在青石板上拼出《卜居》的残章。

‍ 有风经过时，光斑就化作受惊的甲骨文，仓皇逃向楚帛画的裂缝。伸手去接飘落的艾绒，却接住了一把来自郢都的、带着焦味的灰烬。

　　汨罗江的夕照将水面熔成流动的错金工艺。蹲下身，看见自己的倒影与无数个时空的倒影重叠：

‍ 举着火炬的渔父，捧着漆耳的童子，抱着石头的诗人。

‍ 当我们同时伸手触碰水面，涟漪里浮起半片残破的简牍——是《怀沙》里被鱼龙咬碎的句子，墨迹正在水中重新晕染。

　　夜色降临时，粽子在瓷盘里显出青铜器的轮廓。剥开的动作像在进行占卜，糯米芯里藏着龟甲灼烧后的裂纹。

‍ 突然有鼓声从很远的江面传来，震落了供案上的雄黄酒。酒液在青砖上流淌成《招魂》的笔势，而月光正把每个字都镀成金文。

子规在竹林深处把月亮啼出血色。我数着更漏等待黎明，直到发现漏壶里沉着一粒没有融化的黍米。

‍ 它渐渐膨胀成楚地的版图，江水在其间奔涌如展开的简册。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所有竹简突然开始自动书写，用露水记录这个没有屈原的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