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那流淌在岁月里的婉约诗行

雨剑

五月末，田野麦浪滚滚，池塘新荷初绽；楼下花园里，石榴花、栀子花竞相开放，那淡雅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清新雅致得如同诗词中的婉转韵脚。在这温馨时光里，一个诗意盎然的端午正向我们款款走来。 说起端午，最为人熟知的传说当属屈原投江。战国时期，楚国大夫屈原，心怀报国之志，却遭奸臣排挤诽谤，被楚怀王流放。当秦国攻破楚国郢都的消息传来，屈原悲愤交加，于五月初五这天，怀抱大石投身汨罗江。 两千年前的烟雨，至今仍在汨罗江面漂浮。屈子峨冠博带的身影，化作一尾游弋于《楚辞》间的银鱼，他的《离骚》是沉入江底的星辰，年年端午随龙舟鼓点浮出水面，江水翻涌时，能听见“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吟哦；而粽叶包裹的糯米里，藏着百姓投给诗魂的温柔——怕鱼虾噬咬他的傲骨，便以菖蒲为剑，以五色丝为舟，护着那缕不肯沉沦的魂魄，在历史长河里永恒泅渡。 第一次听屈原的故事，是在中学语文课堂上，感动之余，写下一首十分稚嫩的诗行——是谁，将粽香揉进了江月，一俯首，惊起沧波。五色丝绦，系千载，化作离歌。 这一天，倚门守望的艾蒿蘸烟雨，写尽山河。龙舟劈浪，屈原魂，犹在清波。 后来读到唐元稹的“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方知早期的粽子是用黍米做的，也称粽子为“角黍”。唐代开始用糯米代替黍米来制作粽子，色泽变白，味道香甜；“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苏轼的词清新明朗，从诗句中可以看出宋朝人已在兰汤沐浴里觅得端午的雅趣；文天祥笔下“五月五日午，赠我一枝艾”的艾草，此刻正斜插在邻家木门上，叶尖垂落的露珠折射着千年未改的深情。 在童年记忆里，端午是一个充满欢乐与温馨的节日。每当端午临近，家里便弥漫着忙碌而喜悦的气氛。奶奶、妈妈会早早准备好包粽子的材料，糯米、红枣、粽叶、细绳整齐地摆放在桌上。我总会好奇地凑过去，看着她们熟练地将粽叶卷成漏斗状，放入糯米和红枣，再用细绳紧紧扎好，一个个棱角分明的粽子便诞生了。 当粽子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香气如丝线般缠绕着整个厨房，我和哥哥、姐姐们就守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盼着粽子快点出锅。剥开热气腾腾的粽子，咬上一口，软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绽放，幸福也顺着喉咙滑进心里。那时对屈原的诗一无所知，但我想，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诗人，因为世上的诗人很多，只有他带给了我们这个能吃粽子的节日。 学校围墙外的田野上，蓊蓊郁郁地生长着一大片野生艾草，坐在教室里，连绵不断的药香宛若潮水一波波涌来，给读书声增添了草木韵味。端午前，人们纷纷把这些艾蒿采摘回家，放置在门两旁。而采摘最多的，还是老街居委会，因为他们要在盛夏来临之前举办一场盛大的“放烟行动”。 艾草采摘回来，烈日曝晒几天，搌成粉末，与其它药物混杂一起，准备好后，“放烟行动”就开始了。“点火，放烟！”随着老街居委会主任一声令下，在街道中间，每相隔5米，堆起一个个由艾蒿等药物组成的药堆，东至中码头，西至五褔街、米粮街，药堆次第燃起青烟。街边，奶奶深吸一口那略带苦涩却又让人安心的味道，嘴里念叨着：“这艾草可是个好东西啊，能祛病消灾嘞。”孩子们在烟雾中嬉笑玩耍，他们追逐着那飘忽不定的烟雾，笑声清脆得如同银铃。 烟雾在夕阳余辉里蜿蜒如游龙，将整条街道笼罩在朦胧的薄纱中，蔚为壮观。那淡淡的烟雾、浓浓的药香，慢慢升腾着，与天空中的晚霞融为一体，仿佛要将这份灭菌杀毒的力量传递到更遥远的地方。 菖蒲、艾草和大蒜，是旧时民间过端午节的不二选择，有“端午三友”之称。古人对菖蒲、艾草和大蒜的除毒防害功效早有认识。医药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引南朝学者宗懔《荆楚岁时记》说“五月五日，……是日采艾为人，悬于户上，可驱毒气。”从时令上看，端午正值夏日气温上升之际，也是病菌繁殖活跃期，此时熏艾灭菌，烟气就能杀死空气中的伤寒菌、结核杆菌、葡萄球菌等病菌。菖蒲、艾草为草药，它的气味能杀虫驱毒；煎艾叶水沐浴，不仅遍体生香，亦预防皮肤病。在吃粘软可口、难以消化的粽子时，也要以几瓣蒜头佐食助消化。 除“端午三友”之外，雄黄酒也是端午必备之物。这抹酒香里，藏着一段家喻户晓的传奇。白素贞为报恩嫁与凡人许仙，却因端午夜误饮雄黄，揭开了人妖殊途的悲剧序幕。许仙的懦弱悔恨只是陪衬，唯有白素贞至情至性的爱，如同陈年佳酿，历经岁月愈发浓烈。 《新白娘子传奇》是对这一段爱情故事最美演绎。连续剧播放时，大街小巷都飘荡着《千年等一回》歌曲：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啊，断肠也无怨……“至今愤恨雷峰塔，长锁仙娥毁美辰”，看毕由赵雅芝演的白娘子，我写下了这首七律，诗中表达了对白娘子命运的愤慨和叹息。这些或凄美或动人的故事，与端午的习俗、诗词一起，共同编织成端午文化绚丽的锦缎。 “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端阳，那儿端阳，处处都端阳。”这首儿时奶奶教唱的端午民谣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而奶奶早已离我们远去。6年前的5月，母亲也因病长逝。那一年的端午节是冷清的，闻着从邻居家飘来的粽子香味，那熟悉的气息突然变得尖锐，刺痛着心口，不禁潸然泪下——一别再无归期，您长眠，我长念；端午节还在，而包粽子的人却永远离我们远去！ 于是，写下这首《如果》： 如果汨罗不曾激荡怎会流传千年诗章每一朵浪花，都似《离骚》里未被时光冲淡的苍茫 如果端午没有粽香我该用什么思绪回望在岁月长河，打捞往年时光 是母亲，将甜蜜和爱折叠进手中的粽叶那檐下悬着的艾草香漫过岁岁年年，温柔了时光 母亲啊，您是梦中的月光照亮每个辗转的晚上当艾香、粽香再次漫过街巷恍惚又见你含笑的模样 端午的诗句仍在风中低吟浅唱《天问》《九歌》，已被粽叶收藏只是再无人包进我思念的心房 暮色四合时，我站在阳台上看小城灯火与星河相接。忽然懂得，端午从来不只是纪念屈原一个人的悲剧，而是整个民族把对正直的敬仰、对诗意的守护、对亲情的眷恋，统统裹进一片苇叶里，在岁月蒸煮中化作永恒的惦念。 此时，晚风中送来一缕艾香，恍惚间，看见从童年老街街巷上飘来的炊烟，正牵着两千年前的月光，写成了一首深情、婉约的端午诗句，轻轻地，在我耳边吟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