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港夜色里的粽香坐标：一个人的香港端午

一叶知秋

酒店窗帘缝隙漏进的光，把床头柜的台历切成两半。“端午”两个字用红笔圈着，下面是旅行社塞的宣传单——“太平山顶龙舟嘉年华”的海报上，穿荧光背心的划手举着船桨，背景是被PS得过分鲜艳的维港夜景。迷你吧的玻璃门映出我俯身拆快递的影子，纸箱里滚出母亲用保鲜袋分装的粽子，箬叶边缘在空调风里微微发脆。

清晨的湾仔道早早就醒了。茶餐厅的阿姨把“端午限定”的牌子立在门口，塑料盒里的迷你粽印着卡通龙舟，糯米上嵌着颗规整的蛋黄，像极了写字楼里同事们标准化的微笑。我蹲在7-Eleven冰柜前选早餐，速冻区的粽子包装上印着繁体标语，“传统手工”四个字旁边配着穿唐装的卡通老人，可那棱角分明的粽形，怎么看都像模型店里的精密部件。手机突然震动，家族群里表妹发了段老家包粽子的视频：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布满褶皱的手捏着粽叶转啊转，糯米从指缝漏出来，掉在她蓝布围裙的补丁上。

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像冰窖。当PPT翻到“节日营销节点”那页时，中环的玻璃幕墙外正飘过龙舟队的宣传气球。邻座的香港同事递来块巧克力粽，锡纸包装上印着维多利亚港的剪影，咬下去时甜腻的奶油馅挤出来，粘在指尖像层化不开的糖霜。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端午，母亲在厨房熬红豆沙的情景，煤炉上的铁锅咕嘟作响，蒸汽把她的鬓角熏得湿漉漉，见我偷尝就用木勺敲我手背：“急什么，等会儿给你包夹核桃的。”此刻抽屉里那袋速溶豆沙粉，大概永远冲不出记忆里的绵密。

傍晚溜出写字楼时，尖沙咀的海港城正搞端午市集。穿汉服的姑娘举着香囊摆摊，绸缎面绣着精致的龙凤，却让我想起奶奶用碎布拼的老虎香囊，针脚歪歪扭扭，里面塞着晒干的陈皮和薄荷。有个卖手工粽叶的摊位前排着队，摊主是位戴斗笠的阿婆，面前的竹篮里躺着几束翠绿的箬叶，叶脉间还沾着水珠。我凑过去摸了摸，叶片边缘的锯齿扎得指尖发痒，突然就想起老家河滩边的粽叶，每年端午前都会被奶奶捋下最肥美的几枝，她总说：“带锯齿的才是正经粽叶，滑溜溜的那种没香气。”

傍晚九点，我把母亲寄来的粽子放进电水壶煮。酒店的玻璃幕墙外，维港的灯光秀正映红半边天，游船的汽笛声混着远处的鼓点传来——大概是哪个龙舟队在夜训。粽叶在热水里舒展的瞬间，箬叶香突然冲破空调的冷意，钻进鼻腔里。咬开温热的糯米时，火腿的油润混着箬叶的清苦在舌尖化开，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粽子要趁热吃，凉了就带了寒气。’

原来有些味道从来不需要坐标。就像此刻电水壶里飘出的粽香，和老家厨房那口大铁锅里的热气，正隔着1260公里的海水，在同一个时辰里，温暖着游子的胃与心。床头柜上的台历被风吹得翻页，“端午”两个红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而我知道，这一夜的维港夜色里，有盏灯为我亮着，在某个叫“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