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江渚，湘累已逝，惟有万千断肠句”赏析苏东坡一首端午节诗词

握瑜怀瑾

苏轼的《六幺令·天中节》以端午民俗为切入点，借古抒怀，将个人际遇与屈原的悲剧命运交织，在明丽欢腾的节庆图景中暗藏深沉的历史悲慨。全词艺术手法精妙，意蕴丰厚，可从以下角度深入赏析：

《六幺令·天中节》（苏轼）

虎符缠臂，佳节又端午。

门前艾蒲青翠，天淡纸鸢舞。

粽叶香飘十里，对酒携樽俎。

龙舟争渡，助威呐喊，凭吊祭江诵君赋。

感叹怀王昏聩，悲戚秦吞楚。

异客垂涕淫淫，鬓白知几许？

朝夕新亭对泣，泪竭陵阳处。

汨罗江渚，湘累已逝，惟有万千断肠句。

翻译：将虎形的符缠在臂上，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家家户户门前挂着青翠的艾蒿和菖蒲，天空高远而风筝在舞动。粽子的香气飘散得很远，人们端着美酒和酒器，聚集在一起。龙舟在水上竞相划动，人们为龙舟上的选手呐喊助威，同时在江边凭吊屈原，吟诵他的诗作。

感叹楚怀王昏庸无能，为楚国被秦国吞并而感到悲伤。身处异乡的游子，泪水涟涟，不知道双鬓已经增添了多少白发。早晚在新亭中对着远方哭泣，眼泪都快流干了。汨罗江边，屈原已经离去，只留下了无数的令人断肠的诗句。

一、结构匠心：今昔对照，虚实相生

1. 上片“述今”——动态民俗画卷

辟邪祈福：“虎符缠臂”（儿童佩虎形饰物避邪）、“艾蒲青翠”（门悬艾草菖蒲驱瘴），点出端午“恶月”祛毒的传统内涵。

节庆欢腾：“纸鸢舞”“粽叶香飘十里”写视觉与嗅觉的盛宴，“龙舟争渡，助威呐喊”则以声景渲染竞渡的热烈。

凭吊仪式：“诵君赋”将民俗提升至文化缅怀，为下片怀古埋下伏笔。

2. 下片“怀古”——静态历史悲歌

直斥昏君：“怀王昏聩”“秦吞楚”痛陈楚国灭亡根源，暗喻北宋政局的危机。

屈原之悲：“异客垂涕”“鬓白”“泪竭陵阳”聚焦屈原流放的孤苦，以“新亭对泣”（东晋士人国破之哭）强化历史轮回的无奈。

永恒哀思：结句“湘累已逝，惟有万千断肠句”，将物理生命湮灭与精神不朽对立，凸显《离骚》《九歌》的永恒力量。

结构对比：

| 上片（今） | 下片（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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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符、艾蒲（辟邪）| 怀王昏聩（招邪） |

| 龙舟竞渡（喧腾） | 新亭对泣（死寂） |

| 粽香酒宴（生之 欢） | 汨罗江渚（死之祭） |

二、艺术手法：多重辩证，隐喻深微

1. 动静交织

动态：“缠臂”“纸鸢舞”“争渡”展现生机；静态：“艾蒲青翠”“陵阳处”凝固历史伤痕，在动与静的张力中揭示时间流逝与人性恒常。

2. 明暗双关

明写屈原遭际，暗刺北宋党争。苏轼历经“乌台诗案”，与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命运共鸣，词中“鬓白知几许”实为自我画像。

3. 意象象征

“断肠句”：既指屈原《九歌》的哀愤，亦隐喻苏轼贬谪诗作。

“陵阳”：屈原流放终点，影射苏轼辗转黄州、惠州、儋州的漂泊。

三、历史纵深：龙舟竞渡的禁忌与隐喻

词中“龙舟争渡”在宋代实为敏感话题。北宋官方因竞渡引发械斗、溺亡屡颁禁令（如太祖乾德元年禁湖南竞渡），却于皇家园林金明池举办“争标”表演（见《东京梦华录》）。苏轼笔下“助威呐喊”的热闹场景，暗含对民间活力被压制的反讽，而“凭吊祭江”更将竞渡还原为对忠魂的救赎，赋予其超越娱乐的精神意义。

四、文学价值：突破范式，重构端午

此词跳出单纯纪俗或哀屈的窠臼，以三层升华确立独特性：

1. 民俗美学化：粽香、纸鸢、龙舟等意象构成“色香味俱全”的立体画卷；

2. 历史哲学化：从楚亡教训到“泪竭陵阳”，揭示昏君权斗的循环悲剧；

3. 个人史诗化：屈原与苏轼的身影在“断肠句”中重叠，彰显士人“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精神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