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漫笔》第一章之四

田新堂

<p class="ql-block">四、难忘的端午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故事的起始发生在1948年,父亲因时而出现不明原因的头痛,为治疗这一顽疾,在不经意间加入了民间宗教组织“同善社”。父亲因没有文化,</p><p class="ql-block">对当时社会的复杂性认识不足而误入歧途。1953年,因“同善社”定性为反动会道门,父亲被戴上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 </p><p class="ql-block">一个接一个匪夷所思的政治运动,一次又一次触目惊心的阶级斗争。在</p><p class="ql-block">家乡,父亲成为了阶级斗争的打击对象。</p><p class="ql-block">1956年,那是一个风雨如晦的年代。那时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乌云密布,仿佛连老天爷也在为父亲的不公遭遇而哀鸣。仓市街南面尽头的那颗老柳树,原本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如今却也显得萎靡不振,叶子稀疏,枝干扭曲,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苦难。</p><p class="ql-block">端午节到了,阳光斑驳地洒在古老的天井里,为这传统的节日增添了几分温馨而宁静的气息。那是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端午节。一家人正坐在天井下围桌吃饭,桌上摆满了简单却充满家常味的菜肴,青椒小鱼,鲜嫩的鱼肉与青椒的清香交织在一起,激发出诱人的味道;煎茄子,外皮微焦而内里软糯,每一口都是对味蕾的温柔抚慰;还有盐鸭蛋,咸香适中,蛋白滑嫩,蛋黄油润。为这顿饭增添了几分风味。</p><p class="ql-block">我沉浸在这份难得的节日喜悦中,每一口食物都让我觉得好吃极了。然而,正当我满心欢喜地享受着这团聚的温馨时,却注意到父亲的神色异常凝重。他手中的筷子轻轻地在碗边徘徊,似乎每一粒饭都承载着千斤重担,让他难以下咽。</p><p class="ql-block">父亲的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与恐惧。我隐隐感觉到,这份不安并非仅仅因为节日的氛围,而是有更深层次的缘由。我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或许,父亲又要因为被定性为“黑五类”而面临批斗的风波。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样的担忧如同乌云般笼罩在我们家的上空,让人难以释怀。</p><p class="ql-block">我正沉浸在复杂的情绪漩涡中,试图寻找一丝慰藉之时,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家中仅存的平静。门外,两人身影,手持长枪,步伐坚定而冷酷,他们的到来如同死神的预告,让人心生畏惧。</p><p class="ql-block">父亲还未来得及将手中的碗筷放下,就被这两名不速之客粗鲁地打断。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执行命令的决绝。父亲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无奈与苦涩取代,眼神中充满了委屈。他默默地站起身,跟着两个拿枪的人走了出去,背影显得格外孤独与苍凉。</p><p class="ql-block">六岁的我,站在一旁,目睹这一切,心中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将我幼小的心灵彻底淹没。我无助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那一刻,时间似乎凝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与绝望。</p><p class="ql-block">我和母亲、姐姐一同赶往大礼堂。夜幕低垂,朱河镇的大礼堂被电灯照得如白昼一般。会场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严肃和紧张。大礼堂的四周,挂满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打倒一切反动派!”等醒目的标语和口号。这些标语如锋利的刀刃,割裂了会场的空气,让人不禁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p><p class="ql-block">十名被认定为“阶级敌人”的人被绳索将双手绑在背后,一个接一个地被推上主席台,他们的胸前挂着一块块醒目的牌子,上面用大字书写着“反革命分子”“坏分子”等字样。十名武装人员站立在他们身后,双手将他们的头使劲地往下摁,以彰显他们的罪行。批斗开始了,一个又一个 的“首恶”被拉到台前,接受着群众的声讨和指责。他们的名字被反复呼喊,伴随着的是一阵阵的口号声和愤怒的目光。在这一刻,他们成为了整个社会的公敌,被彻底地剥夺了尊严和权利。然而,这还远远不够,批斗结束后,这十位“阶级敌人”被绳索串成一串,如同罪犯一般,被押解着走上街头。从上街到下街,整整五里的路程,他们的游街示众成为了人们瞩目的焦点。沿途的群众纷纷驻足观看,有的人投来愤怒的目光,有的人则投来同情的眼神。但无论如何,这些阶级敌人都无法改变这一残酷的现实。这一夜,朱河镇的大礼堂和街头巷尾都弥漫着一种压抑而沉重的氛围。人们的心情如同被乌云笼罩一般,难以释怀。而这场大会,也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一个缩影,记录着那段充满动荡与不安的历史。</p><p class="ql-block">从此以后,我每当经过轧花厂、派出所等单位时,看见门前站着持枪守卫的人,我就会心脏紧缩,冷汗涔涔,眼神迷离,四肢发软。</p><p class="ql-block">自1962年起,我每年要为父亲写一份认罪悔罪书,内容无非是在接受劳动改造过程中,没有搞破坏活动,没有反动言论,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使我感到疑惑的是,认罪书中从来没有提及父亲犯了哪些罪,没有犯罪事实,怎么能认定有罪呢!我问父亲,您除了为治好头痛病参加了同善社,再没有其他犯罪吗?父亲含泪点头。</p><p class="ql-block">父亲的处境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我怎么也想不通,父亲从小孤苦伶仃,无钱上学,没有文化,对什么是革命、什么是反革命一窍不通。一个连说话也不敢抬头的人,一个连走路也怕踩死蚂蚁的人,怎么成了反革命呢!然而,残酷的现实让我无法改变。父亲紧握着微微颤抖的双手,泪水沁出,目光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紧张与害怕。我们一家仍然生活在自保、不敢乱说乱动的紧张气氛中。</p><p class="ql-block"> 阶级斗争对人们的心理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长期斗争的压迫下,很多人产生了恐惧、焦虑等负面情绪。他们感到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地生活在这种无所适从的状态中。特别是“黑五类”遭遇了严重的歧视和压迫,他们被规定为专政对象,成为所有政治运动的靶子,不仅失去了自由活动、通信、交往的权利,还需要经常向管理者汇报行动。这些人在生活中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和不公待遇,他们的名誉权、荣誉权、隐私权等法律权利也受到严重侵犯。他们的子女不仅在入团、入党、毕业分配、招工、参军等方面受到不公平对待,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会遭受社会上的各种歧视。</p><p class="ql-block">然而,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无论命运如何捉弄,我对父亲的爱与尊敬永远不会改变。我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为他分担痛苦,为他寻找希望,直到这个时代的阴霾散去。</p><p class="ql-block">每当回忆起1956年的端午节,我心头戚戚,怅然若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