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香里的旧时光

涛兄

端午近了，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总让我心头泛起一阵酸楚。那些青翠的箬叶在清水里荡漾，散发出的清香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持续地割着我的记忆。母亲包粽子的模样，便在这痛楚中愈发清晰起来。

记得那些个端午的黎明，天光还未大亮，母亲就蹲在井台边洗箬叶。冰凉的井水溅在她粗糙的手上，那些被岁月刻满沟壑的手指，却温柔得不可思议。叶片上的露珠滚落，打湿了她打着补丁的衣襟。我坐在门槛上，看着晨光一点一点爬上她的白发，像是撒了一把碎银子，亮得刺眼。

"要这样折，叶子才不会破。"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响起，惊得我手中的茶杯一颤。她总爱把三片粽叶叠成小小的漏斗，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回。我学着她的样子摆弄，可那些倔强的叶片总在我手里支离破碎。米粒从裂缝中逃逸，像一串串断了线的珍珠，滚得满桌都是。

糯米是浸透了夜色的，吸饱了水分后胀得发亮。母亲用葫芦瓢舀起一勺，雪白的米粒从指缝间漏下，发出沙沙的声响。"要放一颗蜜枣在中间，"她说着从粗瓷碗里拣出一颗最饱满的，"这样吃着才有念想。"我忽然想起父亲坐在藤椅上的样子，他总要把蜜枣留到最后，说是"好滋味要留在舌根"。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铁锅，将母亲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得厉害。她添柴的手已经布满老年斑，可依然稳当。水汽蒸腾而起，模糊了她日渐佝偻的轮廓。我数着她额头上新添的皱纹，忽然发现它们深得像刀刻的。粽香混着柴烟在屋里盘旋，那味道沉甸甸的，压得人眼眶发热。

"你爸啊……"母亲的声音从雾气里飘来，"就爱蘸着白糖吃烫嘴的粽子。"她说话时没抬头，只是用火钳拨弄灶膛，火星子噼啪爆响。我望着她颤抖的肩膀，喉头像塞了团湿棉花。黄昏的光斜斜地切进来，照得满锅粽子泛着油光。

母亲解开粽绳的动作总是小心翼翼，仿佛在拆什么珍贵的礼物。热气忽地扑上来，裹着蜜枣的糯米晶莹得近乎透明。"尝尝，"她递过来的手像干枯的树枝，"看还记不记得这个味道。"我咬下去的瞬间，甜糯的滋味在舌尖炸开，粽叶的清香却突然变得苦涩——原来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流进了嘴里。

如今站在异乡的厨房，看着妻子包好的粽子在锅里沉浮，水汽模糊了眼镜片。母亲坟头的艾草应该又长高了吧？父亲爱用的蓝花瓷碗，早就在搬家时摔成了碎片。那些围坐在槐树下吃粽子的午后，那些伴着蝉鸣说笑的黄昏，都成了再难触摸的旧梦。

妻子问我为什么对着粽子发呆，我摇摇头说不出话。这满屋的粽香忽然变得锋利，一下下剐着心脏。原来最痛的思念，是明知道再也复刻不出记忆里的味道，却还要年复一年地试图重温。那些藏在粽叶里的旧时光，终究和母亲的白发一样，飘散在再也回不去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