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漫笔》第一章 之二

田新堂

二、与死神擦肩而过

　　在我一岁零六个月的那个关键时刻，时间似乎凝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但幸运的是，凭借着命运不肯轻易放弃的一丝转机，我最终挣脱了死神的束缚，迎来了新生。

田义盛染坊在喜得两位爱女后，父亲焚香跪拜，神灵保佑，再添麟儿。慈善之家，得偿所愿，于1950年农历5月23日，我来到了这个全新的世界。第一个男儿降生，田义盛染坊鞭炮齐鸣，热烈庆祝。伯父田家松为其取名田鑫堂，街坊邻居都来庆贺。庆典那天宾朋满座，座无虚席。好不热闹。自从我出生，就成为了我那个家中的中心人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51年1月，家乡“天花”瘟疫暴发，这是一种由天花病毒引起的高危疾病，具有传染性强，死亡率高的特点。伯父之女小翠于1951年10月被天花病毒夺去了生命，很快传染到我，两天后体温高达39℃，出现寒颤、呕吐。

这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夜晚，我的生命之火微弱闪烁，让整个家庭笼罩在一片忧虑的阴霾之中。母亲立即将我隔离在单独的房间，日夜守护在我的身边。我的衣服、餐具、玩具、家具、床上用品和地面在医生的指导下，使用75%酒精进行全面消毒。

听父亲说，当时，医生一再强调，对于我身上的疱疹，千万不能让我抓挠，防止破溃感染。要注意保护好我的口腔黏膜，要多喝水。这些繁杂的麻烦事，母亲时刻记在心上，生怕出半点差错。

母亲用手上的湿毛巾轻轻覆盖在我的额头上，带来一丝丝凉意，试图缓解我因病痛而升腾的体温。她不时地用温水擦拭着我的身体，用牙齿咬断我的指甲，清洗被呕吐弄脏的衣服。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疲倦，只有那份深沉的母爱在熠熠生辉。

母亲告诉父亲说：“小儿的病需要‘神、医’相就。方能治好病、免灾祸。”

父亲请来了道行颇深的六名道士。道士做法事的过程是一场神秘而庄严的仪式。他们事先挑选好吉祥的日子和时辰，到了做法事的那天，他们在天井及两旁厢房走廊设好神坛，一张方桌上放着香炉、蜡烛、台灯、符咒和法器，以及祭品和供品。上午八时开始了做法事，沐浴后，他们身穿五颜六色的传统道袍，摆上镇坛木、宝剑、朝笏、三清铃，还有法印、戒尺、木鱼、令牌等等。掌法坛的法师命人点燃香炉、蜡烛和台灯，向天地神灵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手执法器、步罡踏斗，瞄准北斗七星的位置有规律的游走。其间，钟鼓齐鸣，彩旗飞舞，时而摇铃，时而念咒。最后，道士手执镇坛木，用宝剑挑着法文，念着咒语，猛拍镇坛木，法文自动燃烧，飞向天空，观众无不称奇。道士的规范动作和“神奇”的表演，展示了道士对神灵的虔诚信仰和对法事的严谨态度。

三天法事做完，母亲总算得到了一些安慰。父亲又不辞辛劳，奔波湘鄂两省。只为求医问药。他满怀希望匆匆而去，却总是带着失望沉重归来，心中满是茫然与挥之不去的焦虑。回到家中，他在我病床前来回踱步，不停地揉搓那双手，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发呆。然后，含泪走向屋外，默默地为我预备了一具小小棺木，搁在天井下的磨坊中。

母亲看到这一切，她的心好像被千万根针同时刺入，每当她想到儿子正遭受天花病毒的折磨，她的心就像被烈火焚烧，疼痛难忍。她试图在脑海中勾勒我的笑容，那纯真无邪的模样总能给她一丝丝慰藉，但随即又被残酷的现实拉回，那份心痛愈发强烈。她渴望找到一丝希望，一丝能让她坚持下去的力量，但此刻的她，只能无助地蜷缩在内心的角落里，任由泪水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母亲最深沉的爱与痛。这样的场景，是听父亲说的，他还说，你那个总是坚强、善良的母亲，此刻却显得如此脆弱，让人心痛不已。

在这绝望而心碎的时刻，在田义盛染坊的对面，区公所的孙副区长发现了我的病情，孙副区长待人热情而真诚，主动帮忙请来了中西医结合的名医刘青贤，刘医生名不虚传，除中药外，他还用了抗病毒药物和退烧药，一个星期后，病情得到有效控制，终于把我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使之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刘医生告诉父亲，天花病毒感染皮肤后，会导致皮肤黏膜广泛受累，引发红斑、水疱等皮疹。皮疹自面部开始，六天内遍及全身；十二天内局部出现难以忍受的瘙痒。随着病情的发展，这些皮疹会逐渐演变为结痂。于病情二至四周后，结痂壳脱落，留下许多凹陷瘢痕，也就是终生存在的麻点。

刘医生临走时交待，小儿虽然脱险，但我发现他眼睛已受到伤害，视力很不正常，你们要注意保护他的眼睛，要及时治疗。如果让其发展成为双眼近视，对今后的学习和工作可能会带来一定的影响。

我与死神擦肩而过。

父亲送走了刘医生，母亲仍坐在我的床前，呆呆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