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贝书斋文章 ‍《烽烟滚滚唱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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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90周岁满头自然黑发的张桓叔叔

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

中共中央 国务院 中央军委颁发

《致志愿军炮二师老战士》

鸭绿水寒兵向东，

烽烟滚滚天地崩。

少云静卧扑烈火，

继光怒迎挡弹风。

百年国耻一朝雪，

再为复兴砺刀锋。

如今家叔上九旬，

满头黑发不老松。

2020年10月20日

原创于厦门江山帝景寓所

今年与97岁的张桓叔叔合影

1950 年深秋的夜晚，鸭绿江寒风凛冽，如刀割面。一支沉默的炮兵部队在丹东凤城悄然集结。我的叔叔张桓紧了紧身上单薄的棉衣，脚下的浮桥在他的踩踏下吱呀作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命运的弦上，充满了未知与沉重。宽甸河口的江水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而对岸的朝鲜土地，早已笼罩在战火的硝烟之中，一片疮痍。

行军至半途，路边的一幕让整支队伍骤然停下。一位朝鲜阿妈妮枯坐在路旁，怀中抱着的幼小躯体早已没了生气，她空洞的眼窝里，泪水已然干涸，只剩无尽的悲痛与绝望。队伍中，战士们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面对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军，年轻的他们心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但同时，也燃起了愤怒与坚毅的火焰。

“同志们，都看见了吗？”师政委丁本淳突然跃上高坡，声音划破了死寂的空气，“美帝国主义是何等的穷凶极恶！今天被炸死的是朝鲜母亲的孩子，明天战火就可能烧到我们中国的土地上！”他猛地指向那位阿妈妮，激昂地说道，“今天这位阿妈妮的遭遇，明天就可能发生在我们自己的母亲身上！”

张桓和所有战士一样，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他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随后，跟着战友们发出了震天的誓言：“把美国鬼子赶回老家去！”秋雨淅淅沥沥，冷风呼啸而过，这支背负着沉重火炮的部队，怀着坚定的信念，毅然踏上了异国战场，即将与武装到牙齿的以美军为首的 16 国联军展开一场烽烟滚滚、血肉横飞的殊死搏杀。

时光回溯到 1947 年深秋的豫北平原，张桓的生命轨迹在此发生了重大转折。那时，解放军正与国民党军在中原大地逐鹿争雄，炮火连天。一天，一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干部来到张桓就读的中学，此人正是豫皖苏边区党委书记张玺。他站在简易讲台上，话语如重锤般敲击着青年们的心：“同学们，光读书救不了中国！反动派的炮口正对准我们的父老乡亲。拿起武器吧，用我们的知识和勇气去保卫家园！”

张玺的话点燃了流亡学生们的热血。几天后，张桓背着简单的行囊，毅然走进了中原野战军第四纵队（四纵）的军营。四纵在陈赓将军的指挥下，早已是一支威震敌胆的钢铁劲旅。张桓被编入纵队直属炮兵部队，从此，他那原本握笔的书生之手，便与冰冷的炮栓结下了不解之缘。

四纵的赫赫战功是用鲜血和战火铸就的。在闻夏、同蒲战役中，他们痛歼胡宗南的精锐部队；临浮战役中，更是全歼国民党“天下第一旅”，这一战绩震动了南京统帅部，据国民党将军回忆，此役让许多国民党上层人士都感到岌岌可危。

淮海战役的双堆集战场上，张桓和炮兵战友们以炮弹为武器，织成密集的火网，支援步兵兄弟血战十二昼夜，最终成功碾碎了黄维兵团。他永远记得 1949 年 4 月那个激动人心的夜晚，千帆竞发，解放军突破长江天堑，他和战友们将火炮推上南岸，炮口直指溃逃的蒋军。

南下的大军如铁流般席卷华南，当四纵的旗帜插上广州城头时，张桓在满目疮痍的街头偶遇了一位同窗。硝烟尚未散去，两人在断壁残垣间相顾无言。

“桓兄，我要去台湾了。”同窗低声说道。张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说：“还是留下吧！全国马上就要解放了！”

“道不同……”同窗挣脱他的手，消失在逃亡的人潮中。张桓望着他的背影，高声喊道：“你去吧！但记住，我们解放军一定会解放台湾的！”那年轻的声音在废墟上回荡，既是历史的预言，也是如今海峡两岸尚未实现的誓言。

鸭绿江畔的誓言仿佛还在耳畔回响，而朝鲜战场的残酷却远超想象。1950 年冬，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二炮兵师在朱光师长的率领下投入战场。师长见张桓有一定文化底子，便把他留在师部担任宣传干事。当时部队缴获了一台美制收音机，张桓负责收听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中央广播电台的前身），并监听美国之音（中文广播），然后编写、油印宣传稿下发部队。

美军的“绞杀战”阴影始终笼罩着运输线，死亡如影随形。一次，张桓奉命押运一车队炮弹奔赴前线。敌机尖啸着俯冲而下，照明弹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三辆军车在狭窄的桥面上挤作一团：左侧是朝鲜人民军的卡车，中间是坦克，右侧便是张桓所在的弹药车。在炸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一声巨响在坦克左侧炸开，朝鲜卡车瞬间被抛入深渊。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片擦过张桓的脸颊，“再偏半米……”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浑身冰凉。在朝鲜战场，每运送一吨物资就有两名后勤兵牺牲，张桓的幸存可谓是命运的眷顾。

上甘岭战役期间，已升任连指导员的张桓亲身经历了那场炼狱般的炮战。1952 年秋，597.9 高地成为了血肉磨盘。张桓所在的炮 28 团创造了单日倾泻 3000 发炮弹的纪录，炮管被打得通红，阵地上弥漫着硫磺与鲜血的混合气味，令人窒息。

一次敌机空袭时，他与连长冲出掩体检查火炮伪装。敌机俯冲扫射的瞬间，连长猛地将他扑进猫耳洞，喊道：“等敌机走了再去！”张桓却挣脱他的手，说道：“敌机走了再去还有啥用？”话音未落，他便冲向阵地。身后突然一声巨响，炸弹正中猫耳洞，连长瞬间被炸得血肉模糊，化为血雾。张桓跪在焦土上，抓起的泥土都浸满了战友的鲜血，他的心中充满了悲痛与愤怒。这一年，志愿军连排级军官伤亡率超过 40%，战争的残酷可见一斑。

1953 年 7 月，板门店停战协议签署前夕，死亡的阴影仍未散去。张桓查哨时听到战士抱怨：“干部见着好吃的就往前凑，打仗时都缩进掩体了！”这句话如同一根针扎在他的心头。次日行军途中，朝鲜老乡烹煮刚，被炸死的耕牛犒劳志愿军，连长招呼道：“老张，吃完再走吧？”张桓摇摇头，沉默地继续前行。不久后，通讯员飞马前来报告：敌机炸弹正中饭桌，十二名战友尸骨无存。张桓冲回现场，默默地为牺牲的战友整理遗容，心中满是悲痛与沉重。停战前最后六小时，美军 413 架次的疯狂轰炸，让无数像张桓这样的幸存者背负着沉重的生命拷问。

凯旋归国后，张桓被任命为郑州炮兵学校政委。讲台上，他常常指着军装上的弹孔说：“这里面装着朝鲜阿妈妮的眼泪，装着猫耳洞里连长的热血，装着运输线上牺牲战友的嘱托。”他将战场上的经验融入教案，尤其强调“近战夜战”的传统与现代化炮兵的结合。几年后，张桓调入总参炮兵机关，他参与编写的《炮兵战术纲要》中，每一个字都浸透着上甘岭战役的硝烟味。

晚年的张桓常独坐书房，轻轻抚摸着一台老式收音机，那是朝鲜战场缴获的美军装备。当年师长朱光因他高中毕业的文化水平，特命他每日监听短波，将祖国的声音写成战地快报。如今，电波里传来的已是“福建舰”即将劈波斩浪的轰鸣声，“歼 -20”和“歼 -35”呼啸苍穹的锐响，中国的军事力量已今非昔比。

2020 年国庆阅兵，当洲际导弹方队驶过天安门时，90 周岁的张桓用颤抖的手拿着中共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为他颁发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 70 年纪念奖章》，泪水湿润了他那曾被硝烟侵染过的眼眸。电视机里传来解说：“此型武器系统射程与精度已达世界领先水平……”老人喃喃自语：“连长啊，同志们啊，咱们的炮……现在不一样啦！”

张桓的一生，是一条用信仰与鲜血绘就的弹道轨迹。从豫北平原的书生到四纵的炮兵，从鸭绿江畔的誓言到上甘岭的铁血，他亲历了旧中国的崩解与新世界的分娩。97载岁月里，他四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见证了战友的牺牲，背负着未竟的梦想。

2021年夏秋之际，我自驾环游中国来到丹东宽甸河口和鸭绿江断桥遗址前，凝望着对岸，想起叔叔说过的话：“那里……掩埋了多少英雄儿女啊。”江风拂过我的胸前，相机几声咔嚓作响，宛如历史的回音。当年的硝烟早已散尽，但断桥上密布的弹孔仍在无声控诉——正是这些伤痕，时刻提醒我们和平的代价。

远处传来电影《上甘岭》的插曲《我的祖国》，美妙无比的旋律在江风中飘荡。歌声里，我们听见中原突围的号角在回响，淮海战役的炮声在震荡，上甘岭坑道里的誓言在燃烧。这是一位老兵的灵魂印记，更是一个民族不可磨灭的精神胎记——它告诉我们：复兴之路从无坦途，惟有不懈奋斗，方能在历史的弹道上，留下属于这个伟大时代的璀璨轨迹。

叔叔们用青春和热血书写的英雄赞歌，早已刻进共和国基因：一个珍视英雄、铭记历史的民族，才能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上校准方向，让每一道弹痕都成为走向天际的航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