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沙尘暴</p><p class="ql-block">几番延迟之后,终于登上了从开罗飞往阿斯旺的飞机,埃及航空的正点率实再是难以恭维。原本应该下午到的班机,直到傍晚才落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阿斯旺机场不大,没有栈桥,停车坪上空空荡荡。乘摆渡车进入单层的机场建筑,里面冷冷清清,就连工作人员也看不到几个。因为座位靠前,又没有托运行李,所以第一个出了候机厅。然而万万没想到,在走出到侯机室的那一刻竟然狂风大作、沙尘满天,吹得人睁不开眼。倾刻间天就黑了下来,仿佛瞬间就换了一个世界。一张口还没说话,就呛得人满嘴沙。沙尘暴!也不知道是撒哈拉的拥抱太过热烈令人猝不及防,还是阿斯旺耍脾气想给人个下马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与开罗机场不同,侯机厅外不仅没有任何遮挡,也没什么人。眼前天昏地暗,既看不到任何公交,也看不见出租车。一愣神儿间,就被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揽客司机围上了,七嘴八舌乱哄哄的,在昏沉沉的大风中让人心头一凛。这哪里是什么机场,简直就像是到了荒郊野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沙尘暴越来越猛烈,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在拒绝了第一个揽客的司机后,艰难地跟第二个司机说明了酒店的地址。但跟着他走到空旷的停车场时才发现,他开的根本不是什么出租,只是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破旅行车,而且车费奇高。没办法,在这沙尘漫天、空旷无人的机场,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毕竟与第一个司机的狮子大开口相比,这位的开价还没那么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想上车就好了,可是很快就发现,上车后煎熬才刚刚开始。车上没有空调,摇上车窗吧,车里实再闷热难耐。但是刚一摇下玻璃,滚滚沙尘就迎面而来,扑的满头满脸,就连脖领也不放过,在车里连眼睛都睁不开。没办法,只能把车窗半开,同时用帽子挡在面前。风卷着沙粒打得脸生疼,不由得让人想起古埃及人用沙子抛光神像的工艺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借着昏昏沉沉的车灯,只能看到六七米之内的路面。流动的黄沙不停地翻滚着,厚厚一层几乎覆盖了整个路面。各色垃圾在风中狂舞,路似乎永无尽头。除此之外其它什么也看不见,真怀疑是《西游记》里的黄风怪出来巡山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靠近市区时,风势稍稍放缓,隐约可见路边的灯光和店铺,可是风中飞舞的垃圾却是更盛了。进入市区,路上的车辆与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车以三蹦子和小面包为主。当地人似乎对沙尘早已经司空见惯,不仅没有躲避,还有说有笑的。时不时还能看见半个身子挂在车箱外的年轻人,神态自若地打着电话,丝毫没有什么异样。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想起了宋玉在《风赋》里所描述的庶民之风来,“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邪薄入瓮牖……”。高温中的沙尘暴,裹挟着垃圾满世界飞舞,令人窒息!这比庶民之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样一路缓行,许久才到酒店,入住后才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天气太热,感觉酒店空调也不够凉,调到最低都觉得热。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忐忑不安中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担心着第二天阿布辛贝之行。不巧的是恰好赶上当地夏令时开始,原本早上四点出发的行程,一下子就变成了凌晨三点。感觉还没睡呢,酒店叫醒的铃声就响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阿布辛贝</p><p class="ql-block">夏令时凌晨四点出发,虽然外面漆黑、夜色正浓,但风基本停息了。仿佛疯狂发泄之后,黄风怪的暴怒已经平复。天亮时汽车已经在沙漠的公路上疾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沙尘过后,天地间竟然如此清彻,纤尘不染,好像昨天的沙尘暴从来就没发生过一样。清晨的空气带着几分清冷,与昨晚的世界完全不同,就连朝阳也显得分外柔和。这里年均降雨不到一毫米,风沙是清理地表最有效的方式。也许黄风怪对我们并没什么不满,他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定期清扫街而已。没想到的是沙尘过后,撒哈拉沙漠的清晨如此宁静,如此祥和。我想瑞士探险家约翰·布克哈特发现阿布辛贝时,也应该是在这样一个沙尘过后的清晨吧。这样的清晨太美、太冷峻、太寂寥了,似乎不发现些啥都有点儿说不过去一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汽车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飞驰,戈壁与沙丘随阳光变换着颜色。这样的风沙不也知道吹了几万年,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还有多少像阿布辛贝这样古遗址被埋在黄沙下面。据说约翰·布克哈特1813年发现阿布辛贝时,这座神庙几乎被沙土完全掩埋了。因为他是靠着一个名叫阿布辛贝 (Abu Simbel) 的放羊娃才找到神庙,所以就用这个小男孩的名字来称呼这座神庙了。多年之后,通过铭文才知道,神庙曾被称为“拉美西斯,受阿蒙所爱者的神庙”("Temple of Ramesses, beloved by Amun")。是由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建造,用来彰显其神圣的地位,震慑南方的努比亚人,同时也是为了纪念他在卡迭石战役中打败赫悌人的胜利。至于他是否真的大败赫悌人,就不得而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四个小时的车程,有足够的时间听导游娓娓道来,也有足够的时间让我穿越时空,神游八荒。权力、杀戮,奴役、征服。从传奇、神话升格到庄严神圣,千秋万代、永垂不朽……。从古至今,世界各地的强人似乎都是这个路数。后来风沙虽然吞噬了拉美西斯的辉煌,但同时也保护了阿布辛贝的身形与魂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午九点多抵达阿布辛贝,听导游在展厅中介绍过神庙搬迁工程后,就沿着湾曲的石径向神庙走去。首先映入眼帘是一大片湛蓝湛蓝的湖水,在黄色沙丘的映照下格外醒目。这是1970年阿斯旺大坝建成后形成的水库,被称为纳塞尔湖。神庙也是因为阿斯旺大坝造成河水升高,才不得不搬迁的。神庙被切割编号,整体向上移动了200多米,以避免被水淹没。不过因为位置变迁,就无法完全按照古埃及人原来的设计重现了。现在阳光照进大殿最深处那四座神像的时间,比原先推迟了一天。如果拉美西斯泉下有知,他肯定会大为不满。因为2月21日是他的生日,而10月21日他登基纪念日,如今凭白推迟一天算是怎么回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转过山坡,远远就看到山涯边四座高大的神像昂首而坐,气势恢宏。蔚蓝的天空下,涯壁和广场都是寸草不生。神像背靠山涯,在上午明媚的阳光下发出淡黄色的光芒。四座巨大的神像并排而坐,混身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古老、蛮荒中带着粗犷,默默地矗立在空旷的沙漠中,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仿佛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隐隐地生出一丝莫名的畏惧,心头为之一震。这里应该是除金字塔外,埃及最具标志性的地方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神像与大殿是在整块山涯上开凿而成,四个巨大神像坐在庙前俯瞰着尼罗河。石像高约来20米,戴着独特的头巾,宽额丰唇,目光炯炯,一幅似笑非笑、深不可测的模样。虽然其中一个的上半身已经被毁,但是四人并排而坐所形成的那股逼人气势却是丝毫不减。在神像的注视下缓缓走近,仿佛心中一切所思所想都被看得一清二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四尊神像都是拉美西斯二世,分别展现他不同年令段的形象。这就象是在把一位大神二十岁、四十岁、六十岁、八十岁的画像并排供奉一样,这样的奇思妙想也是独此一家、绝无仅有。历来凡是拥有绝对权力的人都很自负,拉美西斯更是有自负的资本和理由。他少年得志,能征善战且英俊神武。这个在位长达66年的长寿君王,真的是福寿双全,妥妥的天之娇子。他为自己建造了大量的巨型雕像,即便是在三千多年之后,存世的都数不胜数。论自恋,他应该是空前绝后、无人能出其右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神殿的入口就在四座神像中央。站在入口处,人还在法老脚底板之下。抬头仰望,不由得心生敬畏,顿觉自身渺小孱弱。这就对了,法老要的就是这种慑人心魂的效果。进入殿门,阳光从身后洒下,殿堂深幽。两排高大的石像分立左右,庄严肃穆。每个石人身后都有顶天立地的石柱,上面刻满了神话人物与各种符纹,神秘异常,仿佛一脚迈入了另外一个时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所谓的大殿是在山体中开凿出的空间,与其说是大殿,不如说是石窟。殿内的柱子和四壁,包括天花板都刻满了精美玄妙的图案,一进去就立刻被一种古朴神秘的气氛所笼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闭口禁声。只是默默地睁大眼睛,吃惊地审视着四周。这些石刻无论是神话故事还是战争场景,每一幅都构图精美、线条流畅。人物、战马也都动感实足,栩栩如生。历经三千多年时光,石刻还保留着部分当年的颜色。其中一幅拉美西斯一手高举铁锤,一手用力将长矛刺入五六个敌人头颅的场面张力十足,令人动容。英雄,战神!站在石壁前,你都能感受到其中透出的隐隐杀气,不由得肃然起敬。这石刻不仅把拉美西斯的英勇神武表现得活灵活现,而且也让人感受到卡迭石战役的激烈与残酷。这种三千多年前的艺术形式,即便在现代也是相当高明,效果极佳。似类的表现手法还有许多,八条腿飞奔的战马,多腿多脚的勇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样在大殿中一幅幅石刻间流连忘返,久久不忍离开。拍照、录像,不忍忽略任何一个细节,真希望能在短时间内把这一切都铭记于心。从开始的吃惊、震撼,凝视、端详,到后来的欣赏、赞叹,默默地静心感受,时间真的是不够啊!如果不是导游在外面等着,真不知道自己会在里面呆到什么时候。面对三千多年前的杰作,不得从心底佩服古埃及人丰富的想象和辉煌的艺术成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阿布辛贝神殿旁还有一座较小的纳菲塔莉神庙,是拉美西斯二世为爱妻所建,同样雄伟、同样美轮美奂。据说这是他几十位王妃中最受宠的一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毫无疑问,阿布辛贝的保护工程是成功的。因兴建阿斯旺水坝,两座神庙整体向后迁移了200多米,也高出河床水位60余米。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差异,就连山涯上石头的纹理都按旧址一一复刻,但是神庙现在的位置,与迁移前背山临水的气势却大不相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拉美西斯二世是位征战四方的马上君王,凭一己之力统一了上下埃及,把帝国推向鼎盛。当年神像座西朝东,背靠高涯,俯瞰滔滔洪水从脚下流过,尽显唯我独尊的霸主气概,还有那种睥睨天下的志得意满。而如今迁移之后,却只能远远凝视一片平静的湖面,一副是英雄迟暮的味道,完全没了当年的气场。风水一变,王者之气就荡然无存了。不过或许这更符合拉美西斯当下的处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桀骜不驯的河水已经波澜不惊,神庙也被黄沙淹没;江山几度易手,族人后裔也早已不知所踪。虽然莎草纸上的梅勒日记几千年不朽,但赞美的诗篇与记载丰功伟绩的石刻却再无人能懂……。有谁能体会拉美西斯微笑中的那份悲凉与孤独!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法老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坚不可摧的神庙会被后人切割搬迁,更想不到就连自己的木乃伊也会被挖出示众!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花那么大力气,还不如尘归尘、土归土来的清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强人总是追求不朽,文明也期冀星火传承。但是历史的云烟却是如此诡谲、如此飘忽不定。又有谁能料到,拉美西斯的荣耀,在三千多年后却因一个叫阿布辛贝的放羊娃得以重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