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三年前六一儿童节的前一天,我独自坐在沙发上,茶几上一管鲜艳的口红赫然入目,竟如一枚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的眼睛——那是亡妻遗下的旧物。孙子明日要登台演出,往年此际,全是她亲自调朱弄粉,细细描摹,又或是找专业的闺蜜好友给细细调理细细描画;今年这担子落到了我肩上,我枯坐良久,竟不知如何下手。窗外的风吹着路旁的槐树簌簌的响着,恰似我心中无声的飘雪。</p> <p class="ql-block"> 询问了很多人才找到了专门给孩子们化妆的人,约好了时间,讲了要求,才从忐忐忑忑的忧愁中变得踏实变得欣慰。那天早晨,我们早早起床,找到化妆的铺子,涂涂抹抹,脂粉如雪片般纷纷扑落。我心中仿佛妻子在操弄,只觉眼前发黑,正欲背过身去掩饰,孩子却轻轻拉住我的袖子:“画得比云彩还好看。”他仰着脸,那童稚的声音像一枚小针,扎透了我堆积的愁云。我强笑出声,却分明听见胸腔深处有东西裂开了,那碎裂声如同冰河初开,既冷又痛;然而望着孩子纯真的笑颜,我终究也跟着笑,脸上肌肉僵硬地弯起来,眼里却涌满了泪——这泪,一半为逝者而垂,一半为生者而强咽。</p> <p class="ql-block"> 光阴流转如飘风,三年竟似飞鸟掠过。孙子如今随母亲生活在嘉峪关,前些日子刚随学校去了敦煌研学。晚上视频时,他小小的脸兴奋得泛红,眼中似有万千星斗在飞旋跳跃,讲述着火车上的际遇、住宿酒店的“奢华”、鸣沙山的沙子,话语像关不住的溪流。大漠的风沙与千佛洞的庄严,竟似都收摄于他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了。</p> <p class="ql-block"> 今天又逢六一。嘉峪关那头,在他妈妈的精心装扮和关照下,孩子的眉眼被生活勾勒得英气勃勃,照片中笑得灿烂,那副神气,是真正抽枝拔节、向着日光生长的神情了。</p> <p class="ql-block"> 我凝望良久,窗外的沙枣树枝随风摇曳,叶片如雪如云——叶生叶落,谢了又长,如同记忆里那支断掉的口红,旧痕之上又覆新红。孙子从当年需要我笨拙装扮的孩童,如今已能自己选定角色,在人生舞台上亮出声音了。</p> <p class="ql-block"> 生命这株树,纵然被风雷劈去一枝,旁的枝桠却偏向着阳光奋力舒展。我拉开窗,六月的风扑面而来,夹着沙枣树叶的清芬,也夹着远方戈壁阳光的干燥气息。抬头望去,只见几只燕子在碧空中飞高窜下,天空中的云朵飘飘荡荡——恍然间,竟觉得那该是妻子含笑的眼,正于九天之上,温柔地俯视着地上这雀跃的小身影。她所撒手的世界,自有后来者以蓬勃的生命,接住了那落下的光。</p> <p class="ql-block"> 人间行走,悲欣原是同一条根上开出的两支花。花落处,泥土沉默;但根脉深处,却有无声之力正推着新芽破土——向着高处的光,也向着辽阔的明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