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老家，河南新郑梨河镇的黄甫蔡村北面大约二里路左右，流淌着一条亘古而宁静的河流，这条河由溱水和洧水交汇而成，是千年的《诗经》里反复吟咏的爱情河流。因此她被称为《诗经》里流出来的“双洎河。”</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老家的乡亲把河流亲切地称为“河坡”。为什么称它河坡呢？我想大约是从村子走到河边需要下一个土坡的缘故吧！那具体情形是不是这样的呢？总之从记事起，村里的大人就再三叮嘱我们：不许去河边洗澡，不许去河边玩耍。洗澡，也是老家方言，意思是游泳，常常是男孩子们最热衷的游戏，女孩子自然是不会的。但即便如此，大人们仍不放心，每年一入夏就一遍遍警告着我们。所以，儿时极少与老家的河流亲近，提起它，总是伴着深深的恐惧，这恐惧自然是有缘由的。</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一个夏天的晌午，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村子里报信说河坡里淹死了一个少年，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村里的老少爷儿们一听都慌了神，急匆匆奔向河边，本家的三大爷也在其中，到那一看大吃一惊，溺水身亡的少年竟是他家已满18岁的儿子！遭受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三大爷急火攻心，痛心之下竟然朝着儿子的脸上打了一巴掌。这次意外事件带来的伤痛深深烙在了三大爷的心里，也给村里的孩子们烙上了挥之不去的恐惧。后来发生的一次意外又一次加深了我对河的恐惧。村子中央有一条小河，水不算小，也很清澈，乡亲们常在那里洗洗涮涮，男孩子会去洗澡。有一次我跟着家人在水边，不慎脚底一滑掉进了水里，极度的惊恐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呼救，手脚下意识地不停扑腾，慌乱中终于幸运地扒住岸边的一块大石头爬了上来，死里逃生的经历让我从此对水有了浓重的阴影，喝水不敢看水缸，洗脸惧怕看脸盆，对于河流和池塘更是唯恐避之不及。</p><p class="ql-block"> 所以，想到老家的河，仅存的一点美好只是那夏日黄昏，看见女人们站在岸边浅浅的水里洗头、洗衣服的情景。后来在老家的河边发生了一件颇为有趣的小故事。那年到处盛传霍乱病流行，一时间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很快又有传言，说用芦苇根煮水喝可以预防霍乱，于是人们纷纷涌到河边芦苇荡，我和小伙伴也提着篮子拿着铲子来河边，寻找“救命稻草”。还未接近芦苇丛，只见一个像是生产队看守芦苇的老人问：你是哪个村的，跑这来干啥？我们大声回答，来挖苇子（芦苇）根儿的！老人问：挖那干啥？回答道：熬水喝，预防霍乱的。那个老人笑起来，竟然说：去吧，那边有牛粪，弄回家熬水喝去吧！后来我才知道霍乱的爆发是谣言，而生产队的芦苇根是不容许群众乱挖的。传言渐渐平息了，神奇的芦苇让我对老家的河流产生了好感。</p><p class="ql-block"> 其实，河流真正让我改变印象的，是每逢遇上天旱时，提灌站开始发挥作用，将河水引入水渠流进庄稼地，从而保证了好的年景。每当放水浇地的时候，村干部会通过村里的高音喇叭提前通知乡亲们，大家带着铁锹奔向地头喜悦地守候着，喜滋滋地看着河水从河里汩汩流到长长的水渠，欢快地流进田地里，源源不断地灌溉着麦子或者玉米，乡亲们这时兴奋地像过年一样，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开心，仿佛干旱之年并不会给丰收带来任何影响。当然了，谁说不是呢？听说在靠天吃饭的山村或者远离河流的村子，遇上大旱之年人们会虔诚地排着长队敲锣打鼓、吹吹打打，隆重祈雨。而我们这里却因为有河流的丰厚滋养，乡亲们畅快享有着这份安然的幸福。老家的河水仿佛大地母亲甘甜的乳汁，滋养着它身边的每一寸土地，哺育着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仿佛永远也不会干涸。这个时候，最欢喜的当数小孩子了！一夜之间流经村里水渠的河水不仅让我们有了一份恣意玩水的乐趣，乡村有了水乡的风情，有了丰沛的水源，有了丰衣足食的底气。而且随着水源引入，不时游来的小鱼小虾也引起了阵阵惊喜，妇女们忙不迭地跑回家端来盆子、篮子、小筐，打捞起水里的小鱼，满满地端回家裹上面粉，燃起锅灶，做一顿香香的炸小鱼，浓郁的香气飘荡在厨房和街巷里，欢声笑语充盈了乡亲们的日子，这全都是老家的河流给我们最甜美、最丰厚的恩赐啊……</p><p class="ql-block"> 对老家的河流有了朦朦胧胧的爱恋，应该是在我的中学时期。那几年，妈妈一边在老家小学教书，一边照顾着爷爷奶奶，还兼顾种着家里的田地。大哥、二哥、我跟着爸爸在城里上学，在城里生活，于是我们一家就分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模式，周一到周六我们和爸爸在城里，周六下午和周日、节日、整个寒暑假期，我们回到乡下老家团聚。每次回老家，向东出了城区，过溱水河大桥，过新郑东车站，再沿车站旁边的解放路向南直走一段距离，最后走上京广铁路旁，就是直通老家的捷径了！再沿着铁路边的小道向南直走五六里，过了小连楼，到了陆庄，就看见了老家宽阔的河流，一道抗战时期由日军修建的铁路桥是过河的必经之路。那时我们常骑自行车，有时候桥至一半，对面来火车了，巨大的火车头鸣着汽笛带着飓风呼啸着，像一头猛兽向我们狂奔而来，强烈的震动剧烈颠簸着铁路桥，仿佛每一下都要将我扔下桥去，被深深的河水吞没……每当这时我都恐惧地紧闭双眼，俯身紧紧抱着桥栏杆随着桥体的摇晃颤栗着、哭着大喊：“爸爸，我怕，我怕！”爸爸在我身边大声安慰着：“没事的，别怕别怕！抓紧栏杆，火车马上就过去了……”在没有火车经过的时候，我会贪恋两岸秀丽的风景，不时停下脚步，调皮地趴在大桥栏杆上向下俯瞰碧绿清澈的河水，看远处悠闲的小渔船，船上撑着长长竹竿的身影，水里游动的大鱼、小鱼，勾勒起陌生神秘的水底世界想象，十几岁的懵懂年纪，看着看着就有了几分痴迷，忘了时间的流逝，忘了很快又要到来的火车。忽然耳边就听见爸爸大声喊我，“快走快走，一会火车说不定就来了！”于是恋恋不舍加快脚步，坐上爸爸的自行车快速通过铁路桥，沿着那条窄窄的乡间小道，在浓翠的绿杨阴里一路听着树叶的歌唱回老家去。</p><p class="ql-block"> 和老家的河流每周一次的见面从小学一直持续到了中学，每当周六下午放了学，就和爸爸、哥哥一起骑车回去，有时是单独和哥哥一起，有时是和邻村的同学一道步行，偶尔也独自步行回老家。记得初三那年中秋节，父母都在老家收秋，下午学校突然宣布晚上放假不上晚自习，于是立即决定回老家过中秋节，背上书包说走就走，出了城过了东车站再到京广铁路旁边的小道，十几里的路程一路步行，不想走着走着天就擦黑了，快过铁路桥的时候心里很是惧怕，恰巧幸运地遇到了同样回老家过节的三哥，他骑着自行车把我带回了家，不然那一大段距离的夜路真会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以后我就很少再独自走路回老家，和河流的亲近之旅从毕业那个假期就戛然而止。因为整个暑假我一直在老家度过，9月去了郑州上学。以后，妈妈的工作调到城里，爷爷奶奶来城里定居，家里的田地转给了别人，后来那些年，随着回老家次数的减少，老家的河悄无声息地淡出了我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前年春节回老家，大年初一的午后姐姐和我一起来到了老家的河边，刚刚立春时节，翠柳含烟，碧波荡漾，在春风的吹拂下宽广的河面闪烁着太阳的光芒，在我眼前欢快地流向前方。一别经年，老家的河依然很美，带着春天的欢欣，带着时光的印记，让岸边的我心绪颇不平静，关于河流，关于岁月的种种记忆纷至沓来，曾经的快乐时光夹杂着些许难以释怀的伤感、怅然、失落。随波流逝的匆匆年华啊，恰似眼前眼前这一湾静静流淌的碧波。在老家的河边，我清晰感觉到了时间的脚步，看到了“似水流年”的具象。难掩当时的心潮澎湃起伏，我和姐姐沿着河堤走了很远，走了很久，心绪渐渐宁静下来，踏实下来。岁月如歌，岁月如梦，多梦的时节，我向往着远方的山河，向往着生命的山丘与激流，一路奔走着欣赏着曼妙的风景，当生命驶向了平静的港湾，也来到了岁月的浅滩。双洎河还在这里，春水涣涣，却饱含深情，默默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诗经》里的溱与洧给了我美好的想象，春天的双洎河风光、河畔的惬意游人、牵手而行的情侣还原了浪漫国度的浪漫具象，让我为之倾慕，为之流连，为之沉醉。读了《诗经》，懂了溱洧水，更深深眷恋着故乡。溱与洧牵手而成的双洎河，在我的老家--黄甫蔡，裹着浓浓的乡愁，唱着深情的歌谣，带着着甜蜜的浪漫，伴随着我的四季，在我思乡的梦里涓涓不息，日夜流淌。</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双洎河啊，是我此生最深的眷恋，我心中永远的诗和远方……</p>